“王公子,您这边请。”
隔着薄薄一扇门,走道上传来侍从的声音。
被压在软垫上的李烨眸光一凛,而江眠脸上则是不加掩饰地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片刻后,他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撒开手,起身前还不忘顺手把方才摸到的人|皮|面|具的边缘压了压。
“回头跟你算账。”
压低声音放完狠话,江眠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继续扮演着“眠眠姑娘”,施施然朝架好的古琴走去。
刚走没两步,身后便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来人果然是方才一个劲儿为“眠眠姑娘”加价的王子玟王公子。
王子玟走进来的时候,正巧看到李烨在整理略显凌乱的衣领,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背身往屋内小舞台走去的白衣姑娘,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略带玩味的笑容,对坐在软榻上的人道:
“这位兄台是外地来的罢,金陵城里可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李烨手上的动作一顿,又扯了下衣领,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笑着冲王子玟一拱手,道:“在下洛之恒,来金陵赴考,家中做药材生意,顺道也来赚些小钱。”
王子玟笑道:“洛公子豪掷千金,可算不得小钱呐。”
李烨也奉承道:“听闻金陵城里赏乐听曲,要数王公子的眼光最独到,能得王公子青睐有加,这位……眠眠姑娘定有超然之技。再者,能得邀王公子共赏,这千金,在下花的心甘情愿。”
“哈哈哈哈——”
这一番话把王子玟捧地很舒服,那点儿被人抢了“花牌”的恼怒顿时烟消云散,昂首挺胸地走进屋内,道:“能结交洛公子这般豪爽的人物,也是我的荣幸啊!”
两位公子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吹捧着,拨弄着琴弦的江眠浅浅翻了个白眼,心道,以前没看出来,恒王殿下在油嘴滑舌这一方面,也是人中龙凤。
酒过三巡,王子玟同这位新结识的洛公子相谈甚欢,注意力早不在眠眠姑娘身上了,待到作别之时,更是已经称兄道弟。
喝醉了的王子玟搭着李烨的肩膀,笑着凑过去,低声道:“恒弟,你这人对哥哥的胃口,今日……是你做东,改日,改日哥哥找来金陵最漂亮的舞姬,邀你……共赏!”
李烨易容来到六艺坊,本就是想乘机接近这位江南巡抚家的大公子,闻言当然是应道:“那在下,就恭候王兄的邀约了。”
“哈哈哈哈哈,好说好说!”
两个醉鬼相互搭着肩膀,歪歪扭扭地走下了楼,王公子风流成性,一路上不少貌美如花的姑娘贴上来相送,就连掌柜兰沁也专门迎了过来,亲自将他送上了马车,临别时,不忘说一句:“王公子,姑娘们可都盼着您下次再来呢。”
王子玟却只是摆摆手,高声道:“恒弟,再会再会!”
说着,马车缓缓驶向前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王子玟已经走了,李烨便也转头上了候在一旁的另一辆马车,许是醉的有些厉害,上车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不等侍从伸手,兰沁先是上前一步扶住了,笑道:“哎哟,洛公子,您可小心着些!”
说完她一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睛。
李烨只同她对视了短短的一瞬间,但已足够兰沁从他的视线中读出暗藏的警告意味,瞬间后背寒毛就立了起来,隔着一张人皮面具,她清楚地体会到了何为帝王家的威严。
低垂的眼眸中毫无醉意,兰沁瞬间明白李烨方才的踉跄只不过是佯装醉酒,将她引过来是为了警告她,别再做多余的事情。
不过经营六艺坊十数年,兰掌柜到底还是有见识的,将人扶上马车,再扬起脸时依旧是笑容满面,如同送别其他客人一般高声道:“洛公子,等着您下次再来啊!”
见着马车驶进夜色,兰沁才幽幽叹了口气,她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帮江眠那个混小子了,这两人你来我往打哑谜,她倒是夹在中间两头不讨好。
而远处平缓行驶在巷子里的马车内,早被兰沁看破是在装醉的李烨却依旧紧闭双眼,靠在软垫上一动不动,马车内只能听见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片刻后,这诡异的安静终于被另一道声音打破:“殿下,你是在把自己当傻子呢,还是在把我当傻子呢?”
半刻钟前,李烨走上马车,一掀开车帘,就发现车内坐了一个人,白衣白裙,神色冷淡,正是不久前才将他们送出隔间的“眠眠姑娘”。
方才一个眼神就将兰掌柜激地寒毛直竖的恒王殿下,此时却是一个头两个大,直想掉头跑路。
跑路是不可能跑路的,恒王殿下硬着头皮上了马车,靠在软垫上,习惯性地闭了闭眼。
他整体还算是清醒的,但做戏做全套,为了把王子玟捧到位,酒确实喝了不少,这会儿眼一闭,身体不由自主地涌上了一阵疲惫。
李烨心想,就这么睡过去,似乎也挺合理的。
江眠紧抿着唇,额头青筋直跳,堂堂一个殿下,快二十岁的人了,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学会了装醉!
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扯下还挂在脸上的面纱,伸出手,搭在那人的脖子上,感受着掌心下的起伏,无声地咧开嘴,道:“你要是再装醉,那以后也不用醒了。”
李烨:“……”
想要他命的人不在少数,可语言兼之动作都这么直白的,恒王殿下也是打头一遭碰上。
江眠的手指有些凉,李烨睁开眼,那点儿微凉便颤了一下,不过片刻后又稳稳地贴在了原处。
“我——”
分明是江眠做出了一副审问的架势,但李烨刚一一开口却又被他打断:“我可以继续收留你。”
李烨本想说“我立刻搬走,绝不给金陵药庄添麻烦”,话刚到嘴边就被结结实实地噎了回去。
江眠收回手,指尖不自觉地在掌心捻了下,他接着道:“毕竟你也是我的病人,不过事先说好,若是东窗事发了,我一定先把你供出去。”
被这么一搅和,李烨咽回去的话却是没有了再吐出来的机会,他无声叹了口气,道:“真要有那一天,我一定提前卷铺盖走人。”
江眠总觉得这话听着别扭,但一时半刻又想不出来哪儿不对,只能撇了撇嘴,敷衍道:“这还差不多。”
马车里不透风,夜里微凉的空气不一会儿便被体温煨暖了,烘地人昏昏欲睡。
车内那黄豆大点儿的烛火摇啊摇,李烨半阂了眼,半醉半醒间听见江眠突然换了种语气,拔高了音调,道:
“不过你既然是我的病人,就得听医嘱,纱布都还没摘下来呢,谁准你喝这么多酒了……”
李烨突然就想起一件往事,他笑了笑,低声道:“若是教我习武的老师见了你,指不定会同你吵上一架……”
“……啊?”江眠不明白,这是怎么扯到恒王殿下习武的老师的呢?
李烨少时习武的老师,是当今的两江总督祖戎将军。
老将军征战沙场十数年,行伍间呆的久了,很是见不惯皇城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虽说领了皇帝的命来教皇子,但心中多少带着点不情愿,第一天就打算给这位小殿下一个下马威,直接拿了一把成年将士用的弓,教他拉开,不出意料地把小殿下那金贵的手指头给崩裂了。
伺候他的宫女一见流血了,吓得一边喊“殿下疼不疼啊”,一边就要叫太医,被老将军喝止了:“学武怕什么疼,要怕疼就别学武!”
说完尤嫌不够,居高临下地看着还不及他腰高的小孩,道:“我军中的将士,便是被剜掉一片肉,那也不过烈酒一浇,捡起刀来照样上阵杀敌!”
李烨后来琢磨,老将军估计是想让他知难而退,自己哭闹着不想学了,这样老将军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甩开他这只绣花包袱。
但老将军算漏了小殿下的叛逆,小孩仰起头,冲旁边被吓傻了的宫女脆生生地喊道:“拿酒来!”
见她没动作,便又补充了一句:“要烈酒!”
宫女这才从老将军方才的厉声呵斥中回过神来,连忙提着裙子去找小殿下要的东西了。
“后来呢?”
江眠还是第一次听他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不由得听入了神,追问道。
“后来……”
回忆往事是件令人疲惫的事情,李烨此时已经阂上了眼,想起当年的自己,他无声笑了笑。
宫女不一会儿便风风火火地捧着酒壶过来了,自出生起连块皮都没擦破过的小殿下拿过酒,面不改色地往手上一倒,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他本意是想向这个胆敢对他出言不逊的老头证明,不就是拿酒浇伤口么,你说的将士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意识到自己失了态的小殿下又羞又气,脸都憋红了,但还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哼,只睁着一双大眼睛,倔强地瞪着那个自己仰起头也只能看见一把胡子的臭老头。
江眠等了好半天没听到下文,一皱眉,又催问道:“后来呢?”
这次,回应他的却只有沉重的呼吸声了。
江眠伸长脖子看了眼身旁的人,他扁了扁嘴,偏过头熄了烛火,小声嘟囔道:“小气吧啦的,讲个故事还只讲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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