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九月,秋色渐深,正是赏菊的好时节。
自六艺坊别过后,不过三日,李烨便收到了王子玟发来的赏菊宴的请帖,地点是在巡抚大人家的别院,请帖上说,别院简陋,准备的仓促,仅邀贤弟一人前来小聚,万望赏脸。
李烨看过,有那么一瞬间真信了王公子的鬼话,直到他下了马车,走进那座不比皇家园林逊色的山水庭院前时,才明白,请帖中的说辞并非王公子自谦,而是明摆着的睁着眼睛说瞎话。
江南富庶地,但要能养得起这么一座庄子,巡抚大人想来手段不少啊。
“恒弟!为兄恭候多时了!快请快请!”
李烨带着小厮刚入园没多久,王子玟便领着仆从亲自迎了上来。
李烨抬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叹,道:“在下早听闻江南景色秀丽,本以为一路行来所见已是能称上一句如诗如画,不想今日受邀来到贵府,才知何为真诗画呀!”
“哈哈哈!”
王子玟抚掌大笑:“恒弟过誉了,这些花啊草啊都是近几日才仓促搬过来的,就为了凑一个赏菊宴的由头,好请你来做客,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野花野草,改日啊,我邀你去香叶山的登高会,那里出展的菊花才是真正的珍品!”
庄园的布置相当别致,叠石理水,步移景异,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
王子玟一口一个“恒弟”,带着李烨七拐八拐,不多一会儿,原本跟在两位主子身后的小厮和侍从就不见了影子。
费了老半天力,制造出这么一段唯他二人的时间,李烨本以为王子玟终于准备吐露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了——他费心接近这位巡抚大人的公子,也正是为此。
没料想,王公子看着不拘小节,实则谨慎地紧,对旁的话一个字未提,只是带着他又七拐八拐转了半天,介绍这座假山是哪儿搬来的,这条流水如此设计的妙处,直说到李烨光附和都口干舌燥了,他才一拍脑门,道:
“哎呀,失礼失礼,逛着半天连口水都不曾邀得恒弟喝过,正好前面有一处亭子!”
又转过一处假山,视线豁然开朗,果然藏了座精致的凉亭,先前落下了的小厮和侍从都在一处候着,亭内早就摆上了瓜果茶点,李烨见自己带来的人也在,默默松了口气,看来王子玟并没有摆鸿门宴的打算。
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点心造型别致入口即化,师傅的手艺不比御膳房的差,鲜果光是摆在桌上便能闻到诱人的甜香。
从入园至今,所见所闻无一不在展示着巡抚大人家中是如何富贵滔天,李烨有些心惊,皇帝提倡廉政,初继位那一两年,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不少大官贪官,自那以后,官员们都懂得了一个道理,财不外露,尤其是在京城任职的,便是逢年过节访亲送礼都要斟酌再三,生怕送得多了引火上身。
金陵虽然天高皇帝远,但堂堂一个从二品的巡抚,多少双眼睛盯着,行事竟也如此张狂,不得不说,金陵的水,比他想象中的要深的多。
不过让李烨奇怪的是,王子玟大摆了这么一出戏,却一点儿狐狸尾巴都没露出来,好似真的只是邀好友来府中一叙。
此番举动,着实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待茶过三巡,点心都换了一轮之后,李烨终于忍不住了,故作苦笑地叹了口气,成功引来王子玟的注意。
王公子道:“恒弟,可是为兄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你直管说!你我二人之间,不必讲那些客套俗礼!”
李烨斟字酌句,谨慎地开了口:
“王兄言重了,这园中光景美轮美奂,洛某见识浅薄,王兄如此盛情相待,不免……有些惶恐啊。”
王子玟闻言大笑,摆了摆手让周围侍奉的人都退下。
李烨余光中收到小厮看过来的目光,轻轻点了下头,让他也跟着众仆退下。
不一会儿,亭中便只剩下了李烨和王子玟两个人。
王子玟往前探了探身,沉声道:“贤弟聪慧,不妨猜猜看,我为何邀你来此?”
李烨目光微凝,旋即苦笑道:“洛某若真是聪慧,也不会惹得王兄出此疑问了。
他长叹了口气,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道:“我呢,是我爹唯一的儿子,本应该继承老爷子的衣钵做个药商,但我姐争气,家里的生意是让她料理地明明白白。
“这让我爹溜街逗鸟之余,生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盼着我这个唯一的儿子能高中举人,光宗耀祖。
“这不,硬是连打带骂地把我赶了出来,来金陵赶考,我呀,根本不想做什么大官,来这一趟,也不过是为图老爷子一个高兴罢了。”
李烨自认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只见王子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低声笑道:“……这有些事儿啊,就是得不那么明白才好。”
听见这话,李烨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不等他再细想又什么深意,王子玟便收起那幅意味深长的样子,道:“世间诸多烦恼总有消解之法,这样,马上就是重阳了,香叶山上每年重阳都会举办登高会,恒弟若是赏脸,今年不妨同为兄一同去逛逛。”
“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子玟爽朗一笑,“好好好,我看时候也不早了,这凉亭处风景还算得宜,不若就在这里用饭罢。”
李烨自然称好,只见 王子玟招了招手,方才退下的侍从便又行了过来,前面的人把桌上的茶点撤掉,后面的人接着便将手中的碗碟放下,打开盖子后收起托盘渐次退下。
“都是些家常小菜,看看吃不吃的惯。”
李烨扫了一圈桌上的菜色,先有王公子自称的“别院简陋”,再看看这桌不比宫中膳食差到哪儿去的“家常小菜”,似乎也合理了起来。
…….
“所以你结交王子玟图什么呢?是想从他这条线上摸出他老爹贪污**的证据么?”
返程的轿子中,李烨带去见王子玟的那个小厮动作熟练地帮他把人|皮|面|具卸了下来,扔在一旁,随后在自己的脸上也摸索了一番,不一会儿也揭下了一张面具,露出一张秀气的小脸,正是江眠。
他将两张面具都收起来放好,接着道:
“那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我的殿下。”
在知道李烨要随时穿戴人|皮|面|具后,为了避免恒王殿下那张脸被药水给泡坏了,江眠主动贡献出了自己珍藏的秘方,并强买强卖地要求李烨以带他一起去赴会作为报酬。
李烨闭着眼任由江眠在他脸上折腾完,听见这话后睁开眼,道,“何出此言?”
江眠道:“江南巡抚王淳,在位近十年,夸他一心为民的也有,骂他中饱私囊的也有,但有一件客观的事实是,这几年江南确实是被他治理地不错。
“你要说他有多清廉,那是不可能的,但你要说他有多**,那也未必。”
李烨道:“江南本就是富庶之地,这在王淳出任巡抚之前就是了,再说,羊毛出在羊身上,他自然是要把羊喂肥了的。”
江眠耸了耸肩,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别把江南官场想的太简单,王淳也许真是个大贪官,但他也的确没有断过百姓的营生,黑的自然会投靠他的,白的,也会因为担心王淳走后来一个更贪的,而选择袒护,所以,小殿下,即便是你真的从王子玟哪里套了点什么东西出来,恐怕也只是蚍蜉撼树。”
李烨听罢,没有反驳,也没有符合,只是转而问道:“你觉得,王子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江眠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了,六艺坊中王子玟站在二楼围栏前同其他人“抢花牌”的场景,小脸一黑,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李烨闻言愣了一下,他直觉江眠对王子玟的评价不会很高,但没想到直接就是这么一句话,他无奈地笑了笑,接着自己的话头道:“王子玟才学、见识,都不差,他爹又是巡抚,这样一个人按说志向不会低,入官至仕才是他应该走的光明大道,但为何,他却甘愿囿于金陵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成天流连花街柳巷,同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
江眠撇了撇嘴,道:“那还不许人家就愿意在家中当个富贵少爷呢?”
“那好,”李烨道:“按你说的,王子玟胸无大志,那为何王淳对他这个儿子却像是相当满意的样子,不论是拜访同僚,还是会见幕僚,都时常把他带在身边?”
“那还不许人家疼儿子了?”
说罢,江眠皱了皱眉,又道:“这些你都是打哪儿知道的?拜访同僚就算了,人家会见自己的幕僚你也知道?”
李烨笑笑:“我自然有我的途径。”
“我说呢,”江眠:“我以为你是在姜太公钓鱼,搞了半天,是早有谋划。”
说着说着,江眠冷眼瞥了身边的人,道:“不知殿下,有没有算到,自己会差点儿死在我家后山上呢?”
李烨没想到江眠还能突然翻旧账,叹了口气,轻声道:“那是个意外。”
江眠没什么好语气,道:“怎么,恒王殿下能不知道有人想杀你么?”
李烨道:“想杀我的人不少,但是能清除地知道我的行踪,并且准确地在我刚一踏入金陵的地界,就派出人围剿的,不多。”
甚至,他几乎可以确定,动手的究竟是谁。
不过有些事情即便已经知道,但也不能说出来,对江眠尤其如此,至少,现在还不能。
于是他叹了口气,只道:“待王子玟身后的大鱼咬了钩,就能知道是谁那么手眼通天了。”
江眠皱了皱眉,王子玟身后的人?王淳?但他这么做的理由呢?
皇帝只有恒王这么一个儿子,也就是说,不出意外,这就是将来的太子,谋杀储君,那可是谋逆的大罪,要诛九族的,王淳只不过是一个江南巡抚,要说他能谋反,未免也太抬举他了。
但如果不是王淳,那李烨说的大鱼,究竟指的又是谁呢?
江眠琢磨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于是一撇嘴,道:“那就祝愿王子玟能够乖乖地给殿下当这枚鱼饵吧。”
李烨笑笑,道:“承江公子吉言,相信他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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