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考场内,小厮依旧忙忙碌碌地做着一天的工作,才将一盆茶碟餐盘送回厨房,他甩着胳膊走到院子角落的简陋桌椅边,准备喝口水歇一歇。
刚给自己倒了杯凉茶,还没喝上一口,就听见背后的两人在闲聊。
“今儿怎么没见大婶啊?”
“你不知道?说是大婶她老娘病危了,天没亮就匆匆地告了假要回老家,这会儿应该早出城了吧。”
“是么?说起来,婶儿是哪儿的人呀?”
“这我哪知道。”
两人聊了一会儿,很快又起身干活儿去了。
小厮端着茶杯的手不自然地哆嗦了一下,几滴茶水撒了出来落在虎口上,小厮定了定神,不断在心中重复着,一定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他仰头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凉茶,放下杯子,随手在衣摆上擦了擦手,便也匆忙起身,继续干活儿。
……
金陵王府。
金陵并无皇亲国戚,此王府指的的是江南巡抚王淳王大人的府上。
后院里,王子玟捏了把鱼食,往清澈见底的池塘中一撒,几尾红白相间的锦鲤立马摇头晃尾地凑了上来,争相啄食。
远处,管家穿过回廊,步履匆匆地走上前来,递上一封信,道:“少爷,您的信。”
“嗯。”
王子玟拍了拍手上的鱼食,眼睛还盯着池子里的抢食的鱼,只伸手示意管家把信递过来。
管家双手把信奉上,道:“听您先前的嘱咐,刚收到我就立马给送来了。”
“不错。”
王子玟这才抬起头,接过信,看见上面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王兄敬启”,他眼中闪过几分得意,不过这份喜色,在摊开信纸之后,便飞速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阴郁。
王子玟嗤笑一声,冷声道:“还没到放榜的日子呢,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要撇清关系?当我这儿是茶馆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管家在一旁低眉顺目地站着,他是王府的老人了,对自家少爷这阴晴不定的模样早有见识,并不奇怪。
王子玟沉默片刻,很快敛了情绪,慢条斯理地将信纸沿着原先的折痕合上,然后装回信封,递还给管家,吩咐道:
“回信你帮我写罢,就说,本公子自半月前惊闻眠眠姑娘一曲,至今难忘,灯会之夜,本公子于六艺坊设宴,诚邀眠眠姑娘献曲,望借花牌一用。”
能在六艺坊抢得花牌,在金陵的公子哥儿眼中是件长脸的事情,一般都会忍不住向人炫耀,收敛点的,便在包房内叫上亲朋好友一聚,张扬点的,便直接包下一层大堂内的舞台。
像是先前的楚楚姑娘,已经在六艺坊一楼大堂表演了两回了。
而抢花牌时作为压轴出场的眠眠姑娘,居然自那一曲惊鸿后便无人再得见,着实是有些奇怪,外人遗憾之余,也只能感叹这抢得花牌的公子也太宝贝眠眠姑娘了,藏着掖着不给人瞧。
听罢王子玟的吩咐,管家恭恭敬敬地接过信收好,应了声“是”,接着压低了声音,躬身道:“少爷,还有一事,老爷吩咐,让您午后去书房一趟。”
王子玟闻言略一皱眉,脑子里迅速将近来发生的事情都过了一遍,确认了没有什么纰漏,才松开眉头,朝管家摆摆手,道:“知道了。”
管家正要退下,又突然被王子玟叫住:
“对了,那信上再加一句……”
“……有意为眠眠姑娘赎身。”
金陵药庄,李烨嗤笑一声,将刚拆出来的信纸往桌上一扔。
那信毕竟是纸写的,轻飘飘一张,再大的力气一扔,也只是让它在空中打了个旋。
追远立马伸手将即将飘远的信纸抓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
王府的管家做事麻利,回信很快就送到了金陵一户做药材生意的大户门上。
因有着一座金陵药庄,金陵做药材生意的商家数不胜数,其中便有君先生早早布下的暗线,经营十数年,倒也成了一方富豪,此时用来为李烨的假身份打掩护是再合适不过。
信刚送到,立刻便有暗卫将其转送到了金陵药庄。
而倒霉的追远此时正在同李烨汇报后续的安排,被迫旁观了他们家殿下从一脸平淡过渡到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他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开溜,就听见他们家殿下吩咐道:“把信送到兰沁手上,让她自己想办法。”
“是。”
追远暗自松了口气,把信塞回信封里收好,同时在心中为兰掌柜默哀了片刻。
……
王府,书房。
江南巡抚王淳正背对着屋门立在桌边,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一张薄纸,正细细地端详着。
王子玟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他先是道了声,“父亲,我来了。”
然后走上前去,看了眼王淳手上的纸,是一张简陋的画像,笔触虽然不甚精细,但也足以让人领会到画中人的俊美。
王子玟道:“这不是恒王的画像么?”
大约一个多月前,丞相送来的秘信,信上说恒王奉皇帝秘旨前往江南,让他们多加提防。
于是根据信中所言,王淳安排人候在了恒王一行人的途径之地,想要对恒王此行的目的探查一二,谁曾想,竟然遇见了有人行刺。
刺客身手不凡,王淳派出的人不是对手,又怕暴露了身份给自家主子惹上麻烦,只能马不停蹄地将消息带了回去。
等王淳派人再探之时,恒王早已经不见了,只知道他身受重伤,而最后发现恒王踪迹的地方,正是在金陵药庄的后山附近。
所以才有后续大半夜的,知府带人搜查周边街道的事情。
之后,王淳也一直在差人暗中搜寻恒王的下落。
思及此处,王子玟问道:“父亲找我来,是已经有恒王的线索了?”
王淳却是慢慢摇了摇头,道:“恒王的线索没有,但是那些刺客的身份,查到了。”
“哦?”王子玟上前一步,静静地等待着父亲的后话。
王淳放下手中的画像,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丞相派来的。”
“什么?!”王子玟惊地瞪大了眼睛。
刺客是丞相的人?也就是说,丞相想要杀了恒王?但这怎么可能呢?
皇后没有亲生的儿子,恒王生母早逝,之后一直是养在皇后膝下,名义上就是丞相的外孙,而且这又是当今唯一的皇子,即便是之后又有新的皇子出生,论庶嫡,论长幼,恒王的太子之位也跑不了。
丞相对此非常清楚,是以这些年人前人后都对恒王关照有加。
要说别人想杀恒王,或许是有理由的,但丞相想杀恒王?简直笑话,放着唾手可得的百年荣华不要,去谋逆当乱臣贼子么?这是生怕皇帝找不到理由收拾他,以防将来恒王继位了之后,外戚专政啊。
“这怎么可能呢?”
王子玟还在震惊之中,喃喃自问道。
王淳却已经明白,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会儿探究为什么早就没了意义,他一掌拍在书桌上,咬牙道:“我早该想到的,皇帝亲自下的秘旨,哪有那么容易泄露出去,只可能是梁清风自己,这只老狐狸,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这……”王子玟垂眸思索着,道:“那他又为什么要将恒王的行踪告诉我们呢?行刺皇子可是大罪,他会主动送这么一个天大的把柄到我们手上?他不怕——”
“行刺皇子等同谋逆,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他当然怕,。”
王淳慢慢握紧拳头,沉声道:“所以,他才会在恒王进入金陵地界之后,才动手。”
经王淳这么一提点,王子玟瞬间想通了其中关窍,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颤声道:
“丞相……想杀恒王,但又怕事情败露……
“恒王是来查江南考场舞弊案的,如果他死在了金陵,父亲您……无疑是嫌疑最大的……
“丞相身在朝中,手眼通天,稍微一操作,我们便是……最完美的替罪羊。”
“所以,”王淳背手直起身来,坚定道:“恒王绝对不能死在金陵。”
王子玟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下情绪,道:“我们的人找了这么久都没一点儿消息,恒王大概率是已经死在了金陵药庄的后山,而且我猜,金陵药庄压根就没发现这事儿,毕竟他们那后山漫山遍野都是毒物,扔头牛进去,一夜之后都不定能剩下多少骨头渣呢,更何况是个重伤的人,即便他们发现了,估计也就当作是个不要命的小贼,闯进来偷药材的。”
王淳偏头看向他,问道:“你怎么肯定,金陵药庄就一定没有出手救下恒王呢?”
王子玟道:“金陵药庄向来不参与势力纷争,更何况是朝廷的事情。”
王淳接着问道:“金陵药庄可不知道恒王长什么样。”
王子玟看向桌上的画像,道:“但凡恒王殿下长得稍微磕碜些,说不定还能让金陵药庄当作普通人给救了,但这副模样……”
王子玟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接着道:“他们老庄主刚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泠秀那个女人,精明地很,即便是救了,也绝对不会长时间收留,如此,恒王拖着重伤之躯,不可能一点儿踪迹都不露。”
王淳对王子玟的推测未置可否,只眼含凶光地说道:“梁清风一定也在派人搜寻恒王的下落,如今之计,唯有先发制人,让恒王死在江南的地界之外,方能保全我一家老小的性命。”
“父亲的意思是…….”
“找个身型样貌同恒王差不多的男人,在京城往江南的路上找个偏僻点的地方,伪造一出意外,坠崖也好,落水也罢——”
王淳看着王子玟,道:“这事儿交给你去办,恒王的死讯,绝对不能由丞相那边先捅出来。”
“是,父亲。”
王子玟应下后,一边回忆着手下对恒王身形的描述,一边端详着书桌上简陋的画像,脑子里盘算着是否有现成的“熟人”可以用来扮作恒王,喃喃道:“若是恒王还活着——”
王淳听见这话,顿时皱起了眉,低声呵斥道:“此事攸关我们全家的性命,包括你这条小命!把你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给我藏好了!即便恒王真的还活着,他也只有再死一次这条路!”
王子玟埋下头,做出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实际却是悄悄翻了个白眼,拖长声音回道:“父亲教训的是。”
应付着认完错,王子玟抬头,认真道:“放心吧,父亲,儿子知道轻重,我已经有了假扮’恒王’的人选。”
说着,王子玟伸手抚过画像上有形无神的双眼,脑子里浮现出一双星子一般的眼睛。
他心道,可惜了,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尝尝味道呢,倒是便宜了荒山野岭里的豺狼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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