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江总督的驻地同金陵相接,时任总督的祖戎将军戎马一生,最不喜欢同那些酸溜溜的文官们虚与委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守在军营里,当地官员找上门来,也只得规规矩矩地被士兵盘查一番才能放行。
追远快马加鞭,在林中穿行,树叶太密,微弱的月光难以打透,只漏出几缕些微的光亮,幸好追远暗地里曾经熟悉过地形,这才不至于一头栽沟里去。
他心中计算着距离,就快要穿出林子了。
离目的地越近,追远越是警惕。
那些背地里绞尽脑汁想要找到恒王的人,肯定会想到两江总督这个能为其提供最大庇护的人。
恒王重伤失踪,有极大的概率会去寻求两江总督的帮助,所以这片驻地的周围,必然时时刻刻都有人埋伏着,守株待兔。
追远握紧了右手掌心的匕首,果不其然,下一秒,左侧传来破空声,他反手一挥刀,准确地将自暗处袭来的羽箭斩断,接着左手撒出暗器,将开弓的人放倒。
但埋伏的人显然不止一个,下一瞬间,更多的破空声袭来,追远一拽缰绳,减速的同时往后一仰,胸前立马飞过去三只羽箭。
躲过这一波的袭击,追远再次加速,往前冲去,只要出了这片林子,到了开阔的地方,就进入了两江驻地的警戒范围!这些见不得人的私兵或者死士,绝对不敢冒着暴露主子身份的风险继续追过来!
……
王府。
王子玟身边的黑衣人上前两步,拿着药丸伸手就要掐李烨的脸给他硬塞进嘴里。
李烨偏头躲过去,沉着脸道:“我自己会吃,拿开你的脏手。”
黑衣人大约是未曾想过,金陵居然还有在王子玟王公子面前依然如此嚣张的人,一时间动作一顿。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就是个暂时被废了体力的阶下囚,再嚣张也就是耍耍嘴皮子,但就在他要继续动手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声:“退下吧。”
王子玟说着走上前来,黑衣人立马退下让到一边。
李烨眉头一皱,抬眼看过去,只见王子玟向一旁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
那黑衣人立马心神领会,将药丸放到了他手上。
王子玟低头,像之前那样伸手掐住“洛之恒”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嫌脏?没关系,我亲自喂你。”
李烨感觉到下巴上那只手开始用力,为了避免人皮面具被搓下来,他只能顺着力道张开嘴。
王子玟捏着药丸,往半张开的嘴里一送,但掐着下巴的手却没有松开,这导致李烨的嘴也闭不上,酸甜的山楂味在口腔里化开,他眼中第一次不加掩饰地闪过了一丝疑惑。
王子玟眼神幽深地盯着他,低声道:“咽下去。”
李烨只当他是为了避免自己耍手段,把药丸藏在口腔里不吞下去,于是动了动舌头,把药丸囫囵咽了下去。
王子玟喉结上下滚动,好似随着“洛之恒”一道也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定定地又看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转身向后走去。
不远处,管家也拿过那剩下的两个半枚药丸,毫不犹豫地就吃了进去,一副衷心为主的样子,动作利索到李烨都没法确定他有没有尝出这就是山楂丸的味道。
两方都吃下了药丸,王子玟挺直了腰板,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软软地瘫坐在椅子上的人,道:
“好了,现在,你该履行你的诺言了。
“你的任务,是什么?”
“我的任务,”李烨抬眼看向他,道:“就是要拿到你们串通上下,徇私舞弊的证据,也就是,上榜考生的试卷。”
事情发展到眼前这一幕,王子玟又不是蠢货,早在把人敲晕绑回来的时候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洛之恒”很明显就是冲着科举来的,不管此人究竟是哪一方的,在已经摸透了他们的作案手段后,下一步必然就是找证据,而“洛之恒”又大晚上的偷摸溜进了贡院,目的是什么不要太明显。
也就是说,刚刚“洛之恒”说了句废话。
王子玟怒极反笑,道:“这就是你想活的态度么?”
李烨也笑了,道:“我态度摆的很正啊,我的任务就是要拿到证据,但没说,这个证据一定要是我亲手拿到啊。”
王子玟脸色一变,道:“什么意思?”
李烨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王兄,科举舞弊这么大的事,谁想查都不可能只派一个人来吧,我是如今是落到你手上了,但其他人可是还在做事呢。”
王子玟上前一步,追问道:“其他人都有哪些?”
李烨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王子玟正要发怒,但“你——”字刚出口,便被打断:
“但我知道的是,真正的试卷并不一定在贡院。”
此话一出,王子玟心头那团一起一伏的怒火是彻底被浇熄了,他下意识地喃喃道:“什么意思……”
李烨见鱼儿已经上钩,压下上扬的嘴角,非常好心地为他解释道:“意思就是,找试卷的不止我一人,我只是恰好被派去了贡院,然后倒霉地被你抓了起来,而其他人的情况,我无从得知。”
王子玟阴沉着脸,叫过还侯在一旁的管家,压低声音对他耳语了几句,管家听罢,一颔首,道:“放心吧,少爷。”
说罢,便同黑衣人一道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了李烨同王子玟二人。
李烨一直关注着王子玟的动作,虽然没听清他具体同管家吩咐了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到,应该就是让他去查看真正的试卷是否还安全。
接连发生了一长串出乎王子玟意料的事情,王子玟必然不会再放过丝毫的隐患。
李烨暗地里松了口气,幸好王淳这只老狐狸被点灯仪式拖住,现下他面对的只有一个王子玟——李烨一直觉得王子玟不太聪明的样子,毕竟在他扮作“洛之恒”的时候,王子玟对他表现出来的警惕实在太有限了,李烨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从他那里取得了“客户”的身份。
还是太嫩了。
李烨做出了如此的评价。
……
金陵药庄。
江眠抢了小药童的位置,坐在院子里支的药炉前,手边放着一筐刚从后山薅下来的新鲜毒蘑菇,借着屋檐下灯笼透出来的光,能够分辨出来里头五颜六色,应有尽有。
江眠盯着面前咕嘟咕嘟直冒烟的药锅,面无表情地往里扔蘑菇,一朵两朵三朵……
小药童守在旁边,眉头皱了又皱,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少爷,锅要满了。”
江眠动作一顿,像是突然回魂似的,“哦”了一声,把刚从筐里捡起来的红蘑菇又扔了回去。
他这一出声,扒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小厮也慢腾腾地挪了过来,欲言又止道:“少爷,跟您说个事。”
江眠半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小厮,冷淡道:“讲。”
小厮咽了口口水,道:“您牵回来那匹马,丢……丢了。”
“哦。”
江眠一脸漠然,心说我人都丢了,我还管你马丢不丢。
江眠盯着他的小锅,直到锅里冒出的烟已经由白转黑之后,才偏过头,对小药童道:“给我拿个碗来。”
“诶!”小药童转身跑进一旁的药房,很快就捧着个白瓷汤碗跑了回来,还很贴心地拿了个勺。
江眠接过碗,在小厮惊恐的视线中,把那锅冒着黑烟的蘑菇汤倒进了碗里。
锅不大,煮出来的药汤刚好够一汤碗,江眠捧着碗吹了吹,咬着碗沿抿了口汤,嘴唇被烫出不少血色。
他皮肤白,守着炉子被热气蒸了老半天,也还跟霜白的寒玉一样,配上这殷红的唇色,乍一看像是只吃人的艳鬼。
药汤刚出锅,还烫地很,江眠拿起勺子,一小勺一小勺地舀着慢慢喝。
江眠镇定的姿态很好地安抚住了小厮,他接着刚才的话头,试探道:“少爷,那这马……咱还找不找啊?”
江眠把勺子送到嘴边,吹了口气,轻声道:“不找了吧。”
“啊……”小厮露出一副很遗憾的表情,挠了挠头,道:“那马一看就是好马,丢了多可惜啊……”
江眠不再理他,只盯着手里的碗,好似那滩黢黑的液体是什么人间至味,需要凝神品味一样。
小厮觑着他那副充耳不闻的样子,看出来他们家少爷并没有要改主意的打算,于是挠了挠头,嘀咕道:“好赖也找找嘛,那么好的马,我可是第一次见,估计后半辈子也再见不到更好的了……”
江眠拿着汤勺的动作一顿。
小院里这会只有三人,一个靠着墙根昏昏欲睡的小药童,一个蹲在地上愁眉苦脸的小厮,一个坐在矮凳上目光呆滞的小少爷。
这地方邻着后山,本就僻静,寻常也不会有人来,更何况今日是迎冬灯会,府上没要紧事儿的人都去玩了,就连泠秀夫人,都被江眠软磨硬泡地劝了出去,让她跟城里相好的夫人们一同上街逛逛。
是以,这里就愈发显得清静了起来,怕是落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用顺风,小厮自言自语的嘀咕声也一字不拉、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江眠的耳朵里。
他想,是啊,那么好的人,我可是第一次见,估计够半辈子也再见不到更好的了……哦,自己可能也就还剩下个两年不到的时间,也不知道算不算地上是后半辈子。
那么好的人……丢了,好赖也得找一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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