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张府。
王子玟带着人翻墙而入，借着夜色的掩护潜入了院中，其中两名黑衣人在得到王子玟的授意后，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屋子的窗户底下，轻手轻脚地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把迷烟吹了进去。
王子玟带着其他人藏身在墙边，眉头紧皱着，一股强烈的违和感萦绕在他的心头。
不对劲，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王子玟死死盯着前面两人的动作，突然反应了过来。
太安静了，一个病了的富家少爷，床前怎么可能没人伺候？院子里怎么可能没人看顾？既然有人，那来回走动，低声交谈，怎么可能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想通其中关节，王子玟直接大步走了出来，推开房门，绕过屏风。
桌上只点了一盏灯，火苗压地很弱，屋里的光线只能让人勉强看清床上被子微微隆起，似是裹了个人在里面。
王子玟走上前去，一把将被子掀起，果不其然，里面根本就没人，只是假模假式地填了几个枕头。
“混账！”
王子玟抬脚踹翻了一旁的矮桌，灯盏滚落下来，碎了一地，灯油也洒了，小小的火苗瞬间扩大，王子玟抬脚，气急败坏地踩了几下，也不见熄，身后跟着闯进来的黑衣人还算有眼力价儿，立马拿过一旁的茶盏，掀开盖子往地上一泼，才将火苗熄灭。
王子玟回忆着先前拜访张府的经过，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那如果不是他有问题，那就是……洛之恒有问题！
在洛之恒已经预定为一个死人之后，王子玟脑子里的那点绮思念想就烟消云散了，毕竟他虽然喜好有些异于寻常男人，但并不是个变态，对尸体不感兴趣。
此时此刻，看着空无一人的张府，再回想起二人相识的种种，王子玟就算真是个满脑花花肠子的浪荡公子，也该觉出不对劲了。
王子玟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清楚地意识到，事情已经脱离掌控了，既然如此，那就必须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
最坏的情况，最坏的情况……
王子玟停下脚步，猛地抬起头，咬牙道：“快！去贡院！”
……
入夜了，金陵城城门早就落锁了，但区区一堵城墙还是拦不住身手非凡的追远侍卫的。
追远一身黑衣，悄没声儿地落在城墙外，一眨眼地功夫就钻进了不远处的树林中。
幽暗的林中，一身漆黑的骏马看见熟人有些急躁地跺了跺脚，追远连忙上前，赶在马儿嘶鸣出声前一把拽住缰绳，拍了拍马头，抚过额间那一抹扎眼的雪白。
追远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翻身上了马背，低声道：“一会儿就看你的了。”
……
贡院。
李烨并没有如追远设想的那样带人偷摸溜进贡院，再经过一番细致的搜查，溜门撬锁最终找到那份被掩藏的证据。
他只是安静地埋伏在了贡院的周围，守株待兔，戌时一刻，那只兔子准时送上了门。
王子玟风风火火地赶来了贡院，挥挥手让人打开门，脚下不停地走了进去。
一伙人鱼贯而入，最后留下两人把守。
李烨安静地看完这一幕，抬手抚了下顶着“洛之恒”面皮的脸，然后才一抬手，训练有素的暗卫这才潜入了内院。
院内，王子玟转过曲折的回廊，终于到了存放试卷的地方，看着门上完好无损的挂锁，王子玟有些夸张地长出了一口气，肩膀都放松了下来。
似乎是依旧有些不放心，王子玟又打开了房门，进去后点了灯，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再仔细地将锁挂上，又四下里看了一圈，才带着人离开了。
过了大约小半柱香的时间，李烨独自从暗处走了出来，从袖中拿出一根铁丝，半蹲下身，轻手轻脚地托起铜锁，头顶却突然落下一道阴影，不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后颈便是一痛，下一秒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
迎冬灯会是金陵一年一度的大节，王淳身为江南巡抚，为了向百姓展现他与民同乐爱民如子，年年都会参加点灯仪式，亲自点亮立于灯市街口的巨型花灯。
王子玟将“洛之恒”敲晕绑回王府密室的时候，他爹王淳还在点灯仪式上发言呢。
是以李烨醒过来的时候，整间暗室里只有王子玟一个人。
昏沉的意识逐渐清醒，李烨下意识活动了下手腕，意外发现王子玟居然没把他绑起来，这待遇未免有些太好了，好到让人匪夷所依。
反正王子玟也没堵他的嘴，于是李烨直接开口问道：“王兄未免对在下过于放心了，不怕我直接动手掐死你么？”
王子玟冷笑一声，道：“呵，大话就不必说了吧，掐死我？你现在还能抬得起胳膊么？”
李烨低垂着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虽然是觉得四肢有些绵软，但远远未到王子玟所说的连胳膊也抬不起来的程度。
但听王子玟笃定的语气，肯定是给他下了迷药之类的东西，如果是这样的话……
……不用担心，刚给你的喝的药比这点迷药毒多了，没事儿，这迷药起不了什么作用……
略有些久远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那是他跟江眠初次见面的时候。
李烨在心中苦笑着叹了口气，到头来，还是托了江眠的福。
不过迷药对他不起作用这件事，显然就不必让王子玟知道了。
王子玟走上前来，伸手挑起“洛之恒”的下巴。
李烨故作无力，任由他动作。
密室里不透光，纯靠墙角的烛台照明，暖色的光线同阴冷的氛围格格不入。
王子玟的眼神晦暗不明，道：“你是恒王的人？”
李烨挑了下眉，诚恳道：“很有趣的猜测。”
王子玟咬牙切齿，额头隐隐有青筋暴起，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问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李烨故作费力地甩开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虽然江眠对自己的药水很有信心，但他还是得避免人皮面具被王子玟一用力搓了下来，毕竟穿帮了还是很麻烦的。
李烨沉默不语，等着王子玟说出下面的台词：
“别同我耍花招，我有一百种办法可以让人生不如死，你不会想要尝试的。”
李烨垂眸，依旧沉默，一直到王子玟忍无可忍，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放开，最后甩袖转身欲走的时候，他才施施然开了口：
“我有条件。”
王子玟立刻转身，喝道：“说！”
王子玟表面凶神恶煞的，但心里其实已经松了口气，刑讯逼供虽然是个可行的办法，但也是要时间的，再者，最重要的一点，“洛之恒”可是他打算拿来冒充恒王尸体的，若是留下了什么不必要的痕迹，怕是会惹来更多的隐患。
所以若是对方愿意配合，那显然会省掉他很多麻烦。
“我身上的东西应该都被你们搜出来了吧，其中有一个漆盒，里面装着两枚药丸，王兄吃下一枚，我就告诉你我的任务是什么。”
听完李烨的话，王子玟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你主子没教过你，提要求之前，先掂量下自己的斤两么？”
言下之意，是在说李烨狮子大张口。
但李烨显然不这么觉得，他道：“我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我要活命，所以我要王兄的命当抵押，很合理不是么？放心，这不是什么服下就会暴毙的毒药，事毕之后，定当奉上解药。”
王子玟简直要气笑了：“你这条贱命值几个钱，配跟我的命相提并论！”
李烨心道，这话应该我对你说。
演到这个时候，李烨觉得差不多铺垫够了，再糊弄下去王子玟该翻脸了。
于是他道：“王兄既然没有立刻把我杀了，还愿意同我谈条件，那就说明，我这贱命确实还是值几个钱的，不过您是当主子的人，您的命确实更精贵些。
“这样吧，王府的管家，之前我见过的，同我一样，都是伺候主子的人，我要他的命来做保，王兄该是舍得了吧。”
这回沉默的人换成了王子玟，他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片刻后，终于慢慢抬起手挥了挥，立刻走进来一个黑衣人。
他低声吩咐道：“让管家来一趟，说我有事儿找他，另外，把他身上搜出来的那个漆盒拿过来。”
黑衣人领了命，迅速退了出去，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李烨同王子玟两人。
李烨该布的局都已经布下，没有主动开口的必要，于是低垂着脑袋，继续装出一副瘫软无力的样子。
而王子玟见他低着头，忍不住还是将视线落了过去，眼中神色复杂。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黑衣人去而复返，递给王子玟一个通体漆黑的小盒子，他身后，跟着王府的老管家。
管家见到王子玟，依旧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少爷。”
王子玟没有动手接盒子，而是抬了抬下巴，示意黑衣人把盒子打开。
他看了眼盒子里两枚小手指指尖大小的药丸，吩咐道：“把药丸捏成两半。”
黑衣人依言照做。
王子玟扭头看向李烨，道：“我可以让管家吃下药丸，但相应的，你也得吃，每颗药丸你二人各吃一半，毕竟，我怎么能确定你说的解药真的存在呢。”
李烨笑了笑，道：“好说，我只想活命。”
反正那也不是什么毒药，就两枚山楂糖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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