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王府内。
君先生走的时候,要说京城里谁哭的最难过,当属他身边的书童小禾。
小禾是个孤儿,从小在乞丐堆里长大,直到遇见君先生把他捡回来,这才算有了家。
君先生似是自知命不久矣,提早就预备好了遗嘱,详尽地交代了身后事,除去这些年培养下来的各条暗线、各方门路,也没忘了还有这么个一直带在身边的孩子。
君先生本是想将小禾送回江南,找个殷实的人家收养了,总归先是远离京城的波谲云诡,至于往后,入仕也罢,行商也罢,权看这孩子自己的选择了。
只是小禾得知此事后,却死活也不肯,下江南的马车都准备好了,他扒着车辕,哭天喊地地说要留下来一直守着君先生。
他本就难过,眼泪跟不要钱似地往下流,车夫面露难色,最后还是离人看不下去,拍板将他带到了恒王府。
到了恒王府,小禾终于不哭闹了,他本就是个机灵懂事的,不然君晏也不能一直将人带在身边。
不多时,他便和府上同龄的小丫鬟铃儿玩到了一起,天天一块儿盼着恒王殿下回府。
可恒王殿下没盼来,反倒是江眠先到了恒王府。
离人是接到了信的,虽然没明说,但她是深宫中出来的人,猜也能猜个**不离十。
但这事儿吧,肯定是不能往外说的,是以离人找来铃儿让她去给江眠引路的时候,也只私下里嘱咐了一句“怎么对殿下的,就怎么对江公子”。
铃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也不多问,乖巧地领着人往屋里走去。
一路风尘仆仆,屋里已经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江眠也不客气,散了头发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屋外,铃儿守在院子里,突然瞅见了门外有个探头探脑的小矮个,仔细一看,原来是小禾。
恒王府的下人都是离人挨个挑进来的,可不见这么没规矩的,铃儿走过去,一叉腰,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小禾挠了挠头,“嘿嘿”笑了笑,道:“是江公子来了么?”
铃儿也不是真生气,就是装装样子,闻言点了点头,道:“是啊,是江公子。”
说着她皱了眉,道:“江公子都到了,怎么不见殿下回府呢?”
小禾没有接话,低着头捏了捏手指。
这时,远处行来一个侍女,见着铃儿,招了招手道:“铃儿,前厅又来了人,说是找江公子的,你去将人接来这院子里吧。”
“哦,好。”
铃儿应下,扭头对小禾道了声“先走啦”,便蹦蹦跳跳往外走去了。
“那个……”小禾吞吞吐吐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闻言抬起头,视线里却只剩下了远处的背影。
他有些懊恼地敲了下头,看了眼院子,转身也走开了。
屋内,江眠沐浴完,头发擦了半干,懒洋洋地往窗边的榻上一趴,刚拿起从集市上淘来的木头瓶子,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大喊声:“侄儿啊!我可找着你了啊!”
江眠吓得手一抖,那木瓶子“哐啷”一声摔在了地上,他却没顾上捡,因为这声音实在是有些耳熟。
他从榻上直起身,往窗外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人风风火火地冲进了院子。
江眠睁圆了眼睛,惊讶道:“师叔?!”
来人正是怀老先生唯一的儿子,怀千山,忽略脸侧略显邋遢的胡茬,也称得上一句丰神俊朗。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怀千山已经蹿到了窗前,张口便道:“眠儿啊!师叔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对比怀千山一脸久别重逢的欣喜,江眠脸上的神色就淡了很多,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不肖子孙好不容易在外头飘够了,不回家老老实实给亲爹守孝,竟然又跑来了京城。
不过看见怀千山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江眠叹了口气,嘀咕了句“你能有什么好消息”,便从榻上爬起来,道了句:“先进来吧,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来。”
怀千山一路奔波,饿是真的饿了,一听有吃的,立马挂上一副感动到落泪地模样,道:“哎呀!果然眠儿长大了啊,都知道疼师叔了!”
看着这熟悉的浮夸演技,江眠白眼还没翻出来,就见怀千山一撩衣摆,飞身便从窗外跃了进来,行动干净又利落,连点浮尘都没带进来。
江眠忍住捂脸的冲动,神色麻木地偏过头,盯着一侧虚掩的大门,默然片刻,道:“许久未见,师叔你又精进不少啊。”
怀千山理了下衣服,谦虚道:“过奖过奖,行商在外,难免有需要动武的场合,师叔这招踏雪无痕——”
江眠听地额角青筋直跳,忍无可忍,一把将人薅过来,压低声音,恶狠狠道:“我是在夸你武功高么?!我是在说你脸皮更厚了!这可是恒王府!你当这是在家呢?!给我规矩点!”
见侄儿像是真生气了,怀千山讪讪一笑,老实点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
江眠没好气的又瞪了他一眼,才推开房门,冲外面道:“铃儿姑娘,劳烦弄点吃的来吧。”
院子里的小姑娘闻声看过来,应道:“本就给公子备着菜呢,我让厨房再添几样,马上送来。”
怀千山闻言,从江眠身后探出个脑袋,笑嘻嘻道:“有酒么,来点酒呗。”
江眠横了他一眼,无声叹了口气,扭头对铃儿道:“有劳了。”
铃儿看了眼屋里的中年人,回想起方才在院中看见的翻窗而入的一幕,心道这位怀庄主倒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于是笑笑,脆生生地应道:“好勒!”
酒菜很快摆满了一桌子,怀千山此人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很不着调,但常年行商在外,不仅没把家底赔空,反而赚的盆满钵满,别的不说,酒量酒品都是一顶一的。
是以,当怀千山接连要了几壶酒,又让铃儿直接抱酒坛子来的时候,他也并未阻止。
快入冬了,入夜地早,屋外回廊上已经点起了灯笼。
屋内,怀千山一只手抱着酒坛子,一只手搭上了江眠的肩,眼珠子都快对眼了,难得说话还算清楚:
“……眠儿啊,师叔跟你说……”
江眠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他喝酒,这会儿也有点醉了,反应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扒拉醉鬼搭在自己肩膀的爪子。
“……你师公,就……我爹,我爹这辈子啊……”
听见怀千山提起怀老爷子,江眠扒拉他手的动作一顿,默默拿起桌边的酒杯,闷头喝了一口。
怀千山见他端了杯子,非常自觉地拎起酒坛,仰头给自己也灌了一口,喝完后咂巴了下嘴,接着道:
“……我爹这辈子啊,一世行医,救死扶伤……无数!最……最大的败笔……就是我!”
江眠面无表情,心道,还挺有自知之明。
“我!怀千山!我爹……唯一的儿子!
“……没能耐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就算了,连我爹……我爹走的时候,我都没能送上他最后一程……”
“我……我就是个王八蛋!”
江眠沉默地听着他说胡话,抬手碰了下桌上怀千山早就弃用的酒杯,仰头将自己杯中的酒喝尽了。
怀千山拎起酒坛子又给自己灌了一口,拿袖子胡乱一抹嘴,接着道:
“这第二大的败笔……就是你娘……乌,寒,雪。”
江眠一愣,乌,寒,雪,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他娘的名字。
这三个字反复地在他脑中翻涌,直到怀千山一声大喝,他才回过神来。
“你娘就是个白眼狼!”
说着像是气不过,怀千山双手抱起酒坛,仰头咕咚咕咚就把一坛酒都干了下去,完了之后放下酒坛,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张嘴正要说什么,刚说了“你娘”两个字,便抱着酒坛子滑到了地上。
江眠踹了他两脚,等了一会儿没动静,撑着膝盖也蹲下来,一看,刚刚还激昂万分的人这会儿已经醉成了一滩烂泥,趴在地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李烨推门进来的时候,入眼便是一桌凌乱的酒席,桌上横七竖八摆了好几个空酒壶,视线往下,地上还躺了个空酒坛子,旁边还捎带一个烂醉如泥的酒鬼。
跟着进来的离人也是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下,她看向一旁的铃儿,小丫鬟抬眼瞥了下他们家殿下的脸色,小声解释道:“开始上的酒是梨花白,后来,怀庄主嫌这酒太淡,就……就上了女儿红。”
桌子底下,江眠听见动静,伸手扒着桌沿站起来,他其实也喝了不少,直起身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像是有惊呼声响起,下一秒他便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江眠本来就晕,这下子更晕了。
李烨搂着怀里不住往下滑的人,哭笑不得道:“上好的陈年佳酿,旁人喝够三碗便算得上海量,你和你这师叔也真行,一坛子都喝光了。”
江眠抓着他的胳膊,好不容易站稳了,道:“我,我没喝……都是他喝的……”
“是是是,你没喝。”
李烨不跟醉鬼讲道理,直接将人往上一提,打横抱起来便往外走去,离开时还不忘嘱咐离人一句,将怀庄主安顿好,怎么说也是恒王府的客人,总不能就让人这么睡地上吧。
离人看着他们家殿下离去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早知道江公子会住去主院,就不收拾这偏院出来了。
不过也罢,正好怀庄主来访,看样子也是要小住些时日的,不算白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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