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十六章 不动明王

柳缃绮站在客堂内,看着眼前一行人走近。忘岁月走在前边,仍是那威风凛凛的样子,步入堂来一抬眼,正与她四目相对。一瞬间,滔天恨意席卷而来,冲击得她一阵眩晕,玉霄宫中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乱转。怎么会呢?她不知不觉攥紧五指,心中无限彷徨,那些久远的仇恨,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早已遗忘、早已解脱的恨意,居然只消一眼,就又重新活了过来?到底是太刻骨……

忘岁月也在打量她,半晌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柳缃绮冷冷盯视着他,但那神色与其说是冷峻,不如说是木然,若非如此木然,恐怕她回过神来的那一刻,就会克制不住劈面送出一记杀招——此时此地,这毕竟不算得体。

最后,忘岁月先开口了。

“久违。”他噙起一抹浮浅笑意,态度好似老友叙阔,“听说今天是尊主的好日子,在下特地前来送上贺礼。”

说着,他向后招了招手,随从躬身上前,捧上一只长匣。

“这是在下精心挑选的宝物,名为‘空花剑’。”忘岁月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尊主莫嫌寒陋。”

柳缃绮定立原地,身形一动不动。风飞絮从那随从手里接过匣子,捧到她面前打开,匣中果然躺着一柄短剑,淡金色的剑身,泛着清和朦胧的柔光,她凝目看去,心下一时着迷,忍不住伸手将它从匣中拿出来把玩。

短剑离开匣子的刹那,几道金光倏然迸出,同时向她刺来。

“尊主!”

风飞絮惊呼出声,赶忙挥臂遮挡。可那几道金光快似流星,又转瞬即逝——全数捏在了柳缃绮手中。

定睛一看,原来是五支金袖箭,不知是用什么机关预先安在了匣子里,其中三支已在她指间碎成了齑粉。

柳缃绮目光变了变,旋即恢复了平静,抬头看向忘岁月。

“这叫‘一花开五叶’。”忘岁月拍手笑道,“一个小小的惊喜而已。尊主的风姿,果然不减当年!”

柳缃绮无声冷笑,终究没有发作,只是淡淡垂眼:“多谢费心,我收下了。如无别事,就请自便吧,恕不远送。”

“尊主的待客之道,可是有些粗糙。”忘岁月语气微妙,“在下前来献礼,连顿饭也不招待,就要下逐客令了?”

柳缃绮目光转动,对上他的视线:“我敢招待,你敢吃么?”

忘岁月收起了面容上的笑意,拱手道:“尊主说得是,告辞。”

望着一行人扬长而去的背影,顾曲纳闷无比:“这就走了?大老远跑这一趟,真就是为了白送一件礼物?”

“这可不是白送。”柳缃绮勾了勾嘴角,“他今天亲自来,是为了试探我的身手功力。”因见那边卓秋澜给薛白递了个眼色,薛白便点点头追出门去,遂疑问道:“卓掌门这是?”

卓秋澜心下一忖,索性便将跟踪忘岁月寻找化乐城入口的事简略说了,柳缃绮闻言摇头:“忘岁月机警,武艺又高,薛白恐怕躲避不过他的耳目。絮儿。”

“属下在。”

“你去赶上薛姑娘,保护协助于她。”

风飞絮领命而去。卓秋澜笑道:“多谢关照,贫道却无物可谢,不知柳尊主可有什么差遣之处?也好让贫道效劳一番。”

柳缃绮向她脸上看了看,伸手请她坐下,一面道:“我没什么要差遣你的,只怕你有要差遣我的。”

“岂敢?”卓秋澜见她心知肚明,倒省了卖关子,径直道:“但凡柳尊主有一分不情愿,我都不会勉强,何谈差遣二字?只是我与那忘岁月鲜少打交道,柳尊主耳聪目明见多识广,还望赐教一二。”

柳缃绮默然了好一会儿。

“卓掌门言重了。”她缓缓启口,“我蒙师太教导数年,早已放下从前,无所谓那些恩怨争夺,哪能有什么见识?”

“柳尊主谦虚了。”卓秋澜也不意外,微微一笑,聊起闲话来,“师太的教导,我也是常聆听的,照这样算,咱们也算半个‘同门’?若说放下从前,这倒也好。不过你虽放下,恐怕忘岁月没放下,否则哪来这些明枪暗箭?你无所谓,可人家有所谓呀,我们祖师说:人之所畏,不可不畏。很多东西原本是没什么要紧,可人觉得它要紧,你身在其间,若说不要紧,反倒易惹嗔恨——凭什么咱提心吊胆这么久的东西,竟在你眼里轻于鸿毛?于是你装也得装出个要紧的样子。只是若太入戏,装得自己都忘了时,又有别的过患了。”

柳缃绮垂眸不语,须臾沉声道:“卓掌门谙熟人情,江湖是非从来无穷无尽。你可知殷雪衣此次前来,所为何事?说来,倒与你有些不谋而合。”

“哦?”

“掌门可曾听说过十八年前石公庄的谜案么?那庄子上几十户人家,一月之内都发急病而死,死者皆面色青黑七窍流血,仅有三四户幸存。本以为是疾疫,可县令亲自去庄上探看了情形以后有所怀疑,谁知还没查出个结果,那县令也死了。官府后来以疾疫结案,但江湖中都传言说那地方受了诅咒,才有此惨祸。殷盟主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说那是忘岁月的手笔,当年他化名王隋‘途径’石公庄,其实是特地去办一件密差。”

卓秋澜听到王隋两个字,眉头轻轻一跳,心底溜过一丝莫名意念。她向柳缃绮看了一眼,见她神色漠然,想了想终是把猜测的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化乐城么?”

“看样子不知,不过他也知道山神祭祀的事。”柳缃绮道,“他忧心忡忡,请我与他一起主持公道,还江湖以清宁,揭发忘岁月的阴谋……至于什么阴谋,他也不甚清楚。他还劝我加入无相林,说愿以盟主之位相让,言辞煞是恳切。”

卓秋澜静听着她说话,不知为何,忽然错觉她脸上似有一丝嘲讽。

“加入无相林?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柳尊主怎么想呢?”

“这些事,如今对我早已是虚空。除了这一方清净地,我也别无所求了。只是想起这一茬,掌门若想找帮手对付忘岁月,兴许可以和殷盟主打个商量。”

卓秋澜不作声,回想起无相寺法场中那一出招魂闹剧,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没接这个话头,却道:“柳尊主说蒙师太教导,不知可曾听说过‘空有不二’?我原先也想躲清净,好安静自在地寻我的大道,后面想来,若起了清净不清净的分别,便已落入第二义。”

“掌门若要论道,我便不敢奉陪。”柳缃绮笑起来,“这些深奥话,我听着费解得很。”

“也没什么深奥话可讲。”卓秋澜一叹,“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虚实有无之论,论到天花乱坠,落到事上,也只剩下‘为所应为,安住其心’几个字罢了。”

“安住其心?”柳缃绮娥眉一动,大约想起经文里的话,顿了顿,摇头道:“江湖里的事,难免打打杀杀,万一失手弄出人命,却又犯戒。”

“其实根本而言,若能离相安心,所谓杀业也都是空幻。不过还是得看自己,倘若离不了相、安不住心,空幻也就都成了实相。”

走出大门,好奇又好学的顾三公子总算找着机会倾吐满腹疑惑。

“掌门,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拉她入伙,连‘杀业是空’的话都敢讲!她要真听信了变回从前的杀人魔头,可该算谁的账上?‘杀业是空’,哪有这样的理?”

“有没有这样的理,要看在什么层面。”卓秋澜面不改色,抱着拂尘闲庭信步,“不过这都是当机所言,你也不要认作真理,若对着个嗜血成性杀人如麻的,那因果不虚地狱实有才是他的真理。”

顾曲愣了愣,随即笑得打跌。

“掌门,你这因材施教的本事有一套的!”

“这倒也不是因材施教的事。”卓秋澜睨他一眼,将他从即将撞上的树干前拽开,“只是这空与不空、实与不实是顶复杂的事,不可想当然,以为知道个‘空’字,就能胡作非为。你只须记得我是对境言事就好了。一句话的意义,只存在于它所生的那个‘境’里;离开了那个特定的‘境’移到别处,也就同样虚空无实。”

顾曲乖巧点头:“对了掌门,那个‘为所应为,安住其心’又是什么意思?我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哑谜,原本记着好些要问你的,到最后却只记得这一句了。”

“能记得这一句也够有出息了。”卓秋澜笑,“我且问你,你觉得你是什么呢?”

“倘若你把自己层层剥开,会发现:你的喜恶不是你,你的习气不是你,你的得失损益不是你,你的经历体验仍不是你……最后,能够取认为你的,只有一颗神光不灭、常驻不变的真心。能明了它,其余那些便都只是不存滞碍的幻影;不能明了,便都是互相矛盾攻战不断的烦恼根。那些喜恶、习气、得失、经历……本身都是中性的,其价值差别在于和真心之间的关系——是能彰显它,还是会遮蔽它?真心总是好的,它没有不好的时候,所以根本上说,你也总是好的。可惜人并不一定能看见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个东西,遑论去彰显它,守护它了。”

“何所应为取决于因缘,而‘安住其心’,粗略说来就是使真心不动摇的意思。其实真心本就不会动摇,但是人容易看错,由于因缘的出现,跟着它流转起来,产生重重幻影,于是种种心生——种种心,都是妄心。妄心可以无穷,重叠变幻之中,看起来就摇动不休,于是烦恼相继。”

“应缘而为,而心不动,这叫随缘。逐缘而转,令心动摇,这叫攀缘。所以那些妄心,也叫做攀缘心。”

一席话未毕,蓦听有人笑道:“有意思!想不到玄都掌门还精通佛法,是本座失敬了!”

卓秋澜二人顿住脚步,望着面前骤然出现的忘岁月,心头警铃大作。他会候在半路上拦截他们,那前去跟踪的薛白……

“不敢当,只是我一时兴起,胡言乱语而已。”卓秋澜甩过拂尘,炯然目光定视着他:“人呢?”

忘岁月又笑一声,抬了抬手。薛白和风飞絮被绑在一起推了出来,看样子是跟踪时行迹泄露,反而落入敌手。

“没想到卓掌门对在下如此感兴趣。”忘岁月道,“巧得很,本座也对卓掌门颇有兴趣。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当初你们毁坏了我一座化乐城,这笔帐可得好好算算!”

卓秋澜视线迅速将薛白两人打量过一遍,见她们虽然被缚,却并无受伤迹象,稍稍放下心来。

“好得很。”她转向忘岁月,悠悠一笑,“我也正好有账要和你算算。今天的事,本座是主谋,她俩只不过替我跑腿而已。把她俩放开,本座这就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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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第十六章 不动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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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国正清秋
连载中风竹月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