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率先占住梅初雪眼眸的,自然是宝夕篱那一张第一时间朝修炼结束的梅初雪看过来的脸。
在距离巨颌骸骨不远不近的前方空地,宝夕篱磨出了一方低矮石几,用以研药、看书、练字、随时嗅察练功中的梅初雪的状况;而在巨骸西边,梅初雪阔绰的石床上,则堆放了宝夕篱搬过来的被褥。
夕篱自然嗅见了梅初雪身上遽然散逸出来的那一丝苦味。夕篱很是清楚,此种略苦的疼痛,梅初雪完全可以承受。故他不曾多余开口询问梅初雪。
夕篱用内力将食盒中的菜碟保持在适口温度,待梅初雪一睁开眼,便一一摆好在石桌上:
“梅初雪,吃饭了。”
饭毕。
就寝。
夕篱裹了被褥,乖巧地睡在石床另一侧:
“好梦,梅初雪。”
这一夜,夕篱不必以内力传音给梅初雪,他更能亲耳听见他身旁梅初雪的回应:
“好梦,宝夕篱。”
/
早上醒来时,梅初雪觉着侧腰处有些闷热。
伸手一捞,果然,紧紧抵在他身侧的,是宝夕篱那一颗热烘烘、毛糟糟的脑袋。
梅初雪顺手拍了拍宝夕篱的睡脸,干脆迅速地起身,进入巨大颌牙骸骨中。
夕篱则继续四仰八叉地睡在石床上,脸朝向梅初雪的方向。
梅初雪感觉得到,即便在朦胧睡意中,宝夕篱依然在顽强地嗅闻着他。
在宝夕篱无所不在的嗅视中,梅初雪自在舞剑。剑法名为“落梅风”。凛冽寒风亦难以吹落的血色傲梅,唯独傲天神剑独创的凌厉剑风,可以将其不馀一瓣地斩落。右手舞毕三遍,左手接着舞第四……
猝不及防地,梅初雪下腹处,遽然一阵剧痛!
“……”
在梅初雪浑身脱力、兀然颓倒下去之前,赖在床上、却又在无时无刻不在默默嗅视着梅初雪的夕篱,已然飞身闪入巨颌骸骨,稳稳扶住了梅初雪。
梅初雪此时此刻,内力全无。
夕篱闻见了真气褪去后,纯粹的人的气味。
不同于二人在茶肆初遇时,梅初雪主动褪去全身内力与庾无葛比剑,此时此刻的梅初雪,在夕篱闻来,比初生婴儿更脆弱,比一片薄如蝉翼的六棱冰花、更易消逝……
夕篱极小心、极谨慎地将梅初雪环在他怀中,平日总自诩为“江湖名医”的他,如今非常无措。
夕篱非常肯定,梅初雪的心海完好无损,亦不曾遭受任何内伤;莫名消退的内力,亦终会涨回来。
夕篱感觉得到,梅初雪这一次的疼痛,比上次夜捕邪炼师、与寄春镖局团斗,或是自梅初雪进入巨骸闭关修炼时突发的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梅初雪身为剑客而为之刻苦铸造的完美身体,此时此刻,因痛苦,而不住微微颤动。
夕篱相信,无论何种疼痛,梅初雪一定能忍受。
梅初雪安安静静地被夕篱拥在怀里,不曾泄露出一丝痛苦的声响。
可夕篱不能忍受。
他不能忍受他自己的愚蠢: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搞不明白,他们血梅崖的这个破万华冬功,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
夕篱更不能忍受他自己的无能为力:
梅初雪现在很疼,以后还会疼,甚至会更疼!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夕篱怨恨极了这种无力感觉……
梅初雪任由宝夕篱将自己牢牢抱在他怀里。
尽管梅初雪内力全无,然而,剑客经年锻造出来的敏锐触觉,使他异常迅即地感知到了,宝夕篱毫无预兆、且毫不掩饰地爆发出来的暴戾气息。
宝夕篱周身漫溢出的这种略无顾忌、傲慢到意欲毁天灭地的无端恨意,梅初雪并不觉得可怕,因为宝夕篱环住他的手臂,收紧得依然温柔有度,既不箍疼了他,又给予了他身体恰到好处的支撑。
医师宝夕篱,终于失态了?
可触怒他的,是何?又为何?
身体持续的剧痛,使得梅初雪无法深思。
梅初雪迅速厘清了诸事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他自己须先舒服了,方可去解决下一个问题。
感受到梅初雪抬眸的目光,夕篱低头看向怀中的梅初雪,无须多余言语,夕篱迅速读懂了梅初雪目光中的语令:
“你欲躺下么?”
夕篱一手护着梅初雪的身子,一手撑着他自己的身体,慢慢向后仰倒、躺平。夕篱躺得平平整整的,极力将他自己做成个舒服肉垫,但夕篱怀疑,依人体之坎坷形态,终究是摊不成一床舒服褥垫。
梅初雪叠躺在宝夕篱身上,感觉舒服了一些。他内无真气护体,外着单薄夏衣,然而,梅初雪未曾感受一丝一毫自冰封骸骨上传来的寒意:
宝夕篱一如既往地挥霍着他的内力,无形浩荡真气,将他二人层层包裹、铸成一个温暖的茧。
若是平常,宝夕篱精心调制出来的这一小方气候,当是“温暖宜人”。可当此时,梅初雪疼痛着的身体,更想要贴近一种比温暖、更为暖热的温度。
梅初雪方抬起半边肩膀,宝夕篱立即发觉了:
“你想我如何做?”
宝夕篱极快地领会了梅初雪的意图,他双手把住梅初雪的腰,助梅初雪转过身来。
梅初雪由仰躺,变为俯趴在宝夕篱身上。
梅初雪枕在宝夕篱胸膛,轻舒了半声叹息。
宝夕篱的体内,难以置信地并存着两种不同的内力,他自称,二者是“完美平衡”,但换另一种说法,他即乃一管甩着引线、自由行走的“大爆竹”。
体中彼此微妙制衡着的两股内力,极其危险地将他无限逼近于走火入魔的边缘境地,使得宝夕篱身体的温度,较之于常人,更接近于毛绒的兽类。
梅初雪适意地趴在宝夕篱身上,像是趴在一头骨量充足、肌体硕满、热气烘烘的大动物身上。
梅初雪侧耳贴在宝夕篱胸前,其腔中心跳,平稳、有力、舒缓,似乎从不动怒,甚至鲜少波动。
痛过极点后,疼痛自是浸渐舒缓。
手上甫一恢复力气,梅初雪便抬手,重重地拍响了宝夕篱的胸。
“啪啪啪”,梅初雪略无手软,一拍一个响,自厚实胸膛,一路往上,连拍带揉,挼上了宝夕篱那一张时常笑嘻嘻的脸。
梅初雪一双仍内力全无的手,毫无顾忌地拍打着“大爆竹”,纯玩。
梅初雪一手按掌在宝夕篱隆挺胸腔,撑起上身,一手把住宝夕篱下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宝夕篱呆愣愣的、以至于稍显怯懦和心虚回避的脸:
“说,方才为何动怒?”
“我不曾动怒!”夕篱矢口否认。
夕篱心想,我忧愁你尚来不及,我作甚恼怒?
夕篱方才一直平平整整地摊在地上,任劳任怨地去做好一张称职的肉垫子:当他双手把住梅初雪的腰,助梅初雪转过身来、趴在他身上后,他便将双手张开,远远地放在地上,默默地挥霍着内力。
而当梅初雪趴在他身上,“啪啪”拍响他的胸,对他手挼把掐时,夕篱亦是不发一言、任其玩弄。在此期间,夕篱唯一做出的动作,是将他远远张开的掌心,翻过来,用力按住粗糙冰冷的石头地面。
不是梅初雪挼疼了夕篱,而是夕篱怕他自己忍不住……究竟是忍不住什么,夕篱心里也不清楚。
出于“不可伤害梅初雪”的唯一想法,夕篱便努力将自己的双手离远了、接着又牢牢按住了。
梅初雪看着宝夕篱的脸,他竟然没有说谎。
但他显然,亦未曾说出他心中真实感觉。
梅初雪勾了唇角。看来,在内视自己的心的这一方面,眼睛,要比鼻子闻见的,清楚明白的多。
梅初雪很明白他心里想做什么。梅初雪跨骑在宝夕篱腰腹,直起身子,又俯身下去,双手轻轻地捧起宝夕篱这一张呆愣愣的、任人主宰的脸———
“哞啜须(梅初雪)&*%#……!”
梅初雪双掌高速搓动起宝夕篱的脸,宝夕篱被迫撅高的嘴,甩出一长串意义不明的感叹词。
梅初雪唇角的笑意,称得上放肆了。
他尽情搓揉起夕篱的脸,像是大厨在和面团,又像是孩子在捏泥人,更像是那个坏郎中在挼猫:
每回郎中回花海,便是如此折磨那一头肥狸。
看来,梅初雪,是真把他当“竿竿”来养了。
夕篱心中暗松一口气,心里踏实的同时,又隐隐咂摸出一些他自己亦无法说清缘由的酸涩感觉。
梅初雪居高临下看着宝夕篱的脸。
他暂时中止了双掌的肆情玩弄。他摸摸宝夕篱朝自己看上来的眼睛,戳戳宝夕篱不安分的鼻尖,手指一左一右滑过宝夕篱的唇、向上顶起两侧嘴角。
宝夕篱乖极了,躺着一动不动,任梅初雪挼抚。
梅初雪看着夕篱,目光肯定,语令清晰:
“你是一竿———大爆竹。”
“是,我是……”
夕篱下意识地要听从梅初雪,却又猛然惊醒。
呱?
何意哪?梅初雪!
我都愿意做你魔爪下的“竿竿”了!当初在山麓茅斋时,你还叫我“小篱笆”,怎么就变“大炮仗”了呢?
夕篱不认可、坚决不服从、真心不喜欢梅初雪给他取的这个新名字。为表示对“大爆竹”名号的不满,夕篱摆了摆头,将梅初雪的手,从他脸上甩落。
“啪!”
梅初雪生来握剑的手,极快地摸回了夕篱的脸。
巴掌声听来相当响亮,却也真是不疼。
梅初雪两捧掌心,牢牢包住夕篱的脸,以不容质疑的、又似是诓哄的语气,向夕篱重复了一遍:
“说,你是大爆竹。”
“我、不是、大爆竹。”
夕篱远远张开、紧紧扒住地面的手,终是收了回来。他双手分别握了梅初雪的手腕,向外拉开,将他自己的脸,从梅初雪的掌心里脱出来。
“啪!”梅初雪手上遽然用力,拖着他双腕上夕篱往外发力的手,快速地将双掌拢回了夕篱的脸。
欸?
梅初雪内力全无的手,竟仍有这般强势力量?
看见身下夕篱满脸不服的表情,梅初雪说:
“不准动用内力。试着来反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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