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穿过林木,摇出一阵阵簌簌之声。
秦月明陡然顿住脚步,与身旁的赵青山交换了一个眼神,伸手取下背后长弓,赵青山的手也缓缓握上七星高的刀柄。
“小明月……小青山。”罗赞落在两人不远处,声音中带着火气。
“罗前辈,”秦月明应了一声,并未收起戒备的姿态,而是望向罗赞身后,语气冰凉,“不知是哪位好汉路过,还请现身一见。”
“秦女侠息怒,曹某并无恶意。”一道沙哑沉郁的男声响起,随后一名中年男子飞身落下。
他身量中等,五官沧桑不掩俊美,通身儒雅随和的气势,让人很难相信这便是那位名满天下的“第一神捕”——曹浪凤。
“曹神捕,”秦月明眼神一黯,“别来无恙。”
曹浪凤视线轻轻扫过罗赞与赵青山,停留在秦月明身上,神态莫名恭敬,甚至谦逊地改换了称呼:“秦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青山上前一步,侧身挡住他的目光,眉心紧蹙:“事无不可对人言,曹寺卿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罢。”
若论官场地位,曹浪凤乃现任大理寺卿兼金吾卫统领,可谓是位高权重,简在帝心,比赵青山这个郡王义父、五品侍卫不知贵重到哪里去;若比江湖身份,在赵青山出生之前,“天下第一神捕”便已蜚声武林。
即便如此,赵青山语气中也听不出丝毫敬意。
“此事关系秦姑娘**,赵大人不如问过秦姑娘的意思?”曹浪凤并不在意他的冷漠防备,不慌不忙道。
赵青山看他这副成竹在胸的架势,眉宇皱得更深,不祥的预感密密麻麻地蔓上心口,他转头望向秦月明,声音很轻:“明月?”
秦月明已将曹浪凤的来意揣测得七七八八,心重重地沉了下去,感受到赵青山目光中的询问,她偏了偏头,攥紧思君弓的弓臂,语气平淡道:“明日巳时一刻,城中望山楼见。”
她并未指名道姓,但其余三人都明白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赵青山神色一变,罗赞亦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曹浪凤悦然一笑,拱手深施一礼:“那在下便恭候佳音了。”
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罗赞转过头来,拧紧眉头道:“小明月,此人鬼鬼祟祟跟踪于我,一看便没安好心,你伤势未愈,孤身赴会,万一他对你不利怎么办?”
在衡州鸟不归中,三人都被折腾得不轻,秋毫山庄下的火药数量巨大,他们都免不了被爆炸震出内伤,又耗费大量内力化解气浪的冲击,之后秦、赵二人又是坠崖又是中毒,罗赞也没好到哪里去,对上云来时因经脉亏空,不得不用上邪功汲取秦笃的内力,才堪堪将对方吓退,不过自身也因此伤及筋脉,几近重伤。
如今半月过去,他们的伤势虽好了大半,却尚未恢复全盛实力,正因如此,之前青君湖边,赵青山才会阻止秦月明继续出手。
当然,他们也并非眼睁睁看着阳素名等人逃走,罗赞一直隐于暗处,正是为了不引起他们注意,以图悄悄跟踪找到他们的据点,一网打尽。
秦月明方才正与赵青山循着罗赞留下的记号追去,准备动手,谁料在这半途遭遇。
“罗前辈怎在此处,还被曹浪凤跟踪?”秦月明并未回答罗赞的问题,转而问道。
罗赞见她不愿多说,朝自家徒孙使了个眼色,才答道:“无忧门和淇水寨那群人进了县衙,我觉得不对,想回来通知你们,许是当时我露了痕迹,被曹三这厮缀上,我也是半路才发觉。”
曹浪凤年轻时是出了名的江湖混子,只要江湖上有大事,他就会跟着他那两个同样混不吝的哥哥去插一脚,弄到最后,大半江湖人都眼熟了这三个家伙,还给他们按序齿取了“曹大”“曹二”“曹三”的诨名。
后来曹大曹二在江湖风波中丧命,曹三不知所踪,再出现时已成高手,在为两位兄长报仇之后便投身公门,破案无数,渐渐成就“天下第一神捕”的名号。
不过对于罗赞这种江湖宿老来说,还是“曹三”这个诨名叫得最顺口。
察觉自己被跟踪时,罗赞并不知道对方身份,不过从感受到的身法上推测其武功不低,他身负内伤,自知不是此人对手,才假装未发现,一路将人带来与秦、赵二人会和,预备联手对付他。
然而曹浪凤现身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这位如今是天子近臣,他们并不准备现在与龙椅上的那位撕破脸,便不好动手,只得任对方潇洒来去。
赵青山定定看了秦月明片刻,终于开口,却并非询问关于她约见曹浪凤的打算,而是提起另一件事:“曹浪凤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作为钦差副使,眼下应该在吉州主持灾后安置事宜。”
罗赞皱起眉头:“我都能查出吉州水灾有无忧门的手笔,他没道理不知道,为何还放任阳素名带人进州衙。”
秦月明在脑海中将至今种种情报缕析了一番,斩钉截铁道:“飞耳阁准备对无忧门动手了。”
罗、赵两人缺失关键信息,难免疑惑,不过并不怀疑她的判断,各自若有所思。
赵青山思及方才曹浪凤对秦月明的态度,敲了敲七星高刀柄,道:“姓曹的对你示好,难不成是想托你出手?”
“也许罢,”秦月明飞快眨了眨眼,“无忧门搜罗众邪派余孽,还不知藏着多少诡谲后手,他许是想找些帮手,好稳妥些。”
她言之凿凿,罗赞点点头,已然信了,赵青山却是垂眸看着她颤动的眼睫,微微眯眼。
秦月明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将思君弓收回,道:“既然他们打算出手,我们便不必急于一时了,先回去青君湖看看罢。”
赵青山收回视线,先点头应下她的话,尔后转身对罗赞道:“师祖,你内伤还需疗养,先回庄子休息罢,我和明月走一趟即可。”
罗赞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扫,面上露出细微的笑意,抚须道:“好、好,你们去罢。”
话音一落,他飞快施展轻功,飘然而去。
两位小辈目送他离开,尔后同样飞身离开,在此期间,秦月明左顾右盼,就是未曾与赵青山对视过一次。
回程路上,两人都是默不作声,气氛压抑得仿佛夏日暴雨前的天空,沉闷中酝酿着惊雷。
终于,在距离青君湖不到半里之处,赵青山顿住脚步,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明月,你想做什么?”
秦月明身体一僵,轻轻深吸一口气,面露疑惑地回头:“嗯?我能做什么?就像我们之前商量的一样,处理完无忧门,再去恒京为伯父伯母报仇。”
“明月,”赵青山定定注视着她,“你我一起长大,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你了解我,所以觉得我会因为父亲害死对我视如己出的伯父伯母?”秦月明目光一闪,倏地扯出一抹冷笑,翻起了旧账,“这就是你的了解?”
赵青山神色骤变:“我……”
不待他分辩,秦月明却似愈说愈动气,抬手劈折了旁边的一棵树,神色冷酷:“况且,十四年未见,你真的还了解我么?”
“我当然……”赵青山脱口而出三个字,又立刻顿住,默然片刻,眼眸完全冷沉下来,一字一顿,仿佛要将这句话嚼碎在齿间,“我当然了解你,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明月,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
秦月明眼波微动,但一瞬之后收敛了所有动容,完全冷下脸道:“得了,说的比唱的好听,被人稍微一引导便成了猪油蒙心的傻子。”
“……误信旁人,几乎酿成大错,是我之过。”旧事重提,赵青山原本强硬起来的气势再也维持不住,声音软了下来,“但是,明月,我们已经因为误会分离了十四年,难道还要再为它浪费更多的时间么?”
“浪费时间的是你。”秦月明毫不留情道,“你若多信我几分,我们又何至于走到如今地步。”
赵青山不知她怎的突然咄咄逼人起来,理亏之下只好竭力克制心火,低眉顺眼地再次认错:“是我的错,不该有眼无珠,偏听偏信。”
“不,你没错,”秦月明的语气蓦然平静下来,眼神冰凉,“你是为了报救命之恩啊,多么正当的理由,怎么会有错呢。”
“……无论如何,陈烨的确救了我一命。”赵青山默然片刻,说了一句,又长长叹了一口气,“但他设计嫁祸于你,便是罪无可恕,多亏他已经死了,否则我还需费心给他安排一个舒服的死法。”
“沈潜,我们之间的问题,三分在他人,七分在你,我只关心你的问题。”秦月明并没有被他转移注意,甚至唤出了他的真名。
“明月……”
相信外人奸计挑拨,视至亲至爱为仇雠,不止秦月明难以释怀,赵青山自己亦是愧悔交加,任秦月明如何奚落他也只能无言以对,但对方此番似抱着闹翻的目的步步紧逼,态度蛮横,言辞愈发刁钻。
无论是曾经的“银鞍白马”,还是如今的“横行客”,都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面对如此挑衅,纵然对方是秦月明,他也终究是忍无可忍了。
“秦月明!你到底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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