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赵青山怒火的迸发,他的内力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摧枯拉朽般碾过四周,掀起一阵狂风。
“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秦月明眸光一深,内力自发覆上身周,抬手取下箭囊中的一支箭,轻轻抚摸,“你我已隔十四年时光,物换人非,彼此都不是当年故人,又何必执着?”
那是一支木制箭枝,似被人积年摩挲把玩,箭头圆钝,箭杆光滑,与箭囊中其他锋锐的金属箭枝大相径庭。
见她拿出这支箭,沈潜瞳孔一缩,听见她说的话后眼中怒色更浓:“秦月明,你是想和我撇清关系?呵!”
“晚了,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他怒极反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秦月明生作沈潜妻,死为沈潜妇,决不二嫁,此身不埋,此心不改,若违此誓,万箭穿心。秦月明,这可是你亲口发下的誓言。”
“可是那时候,你在哪里呢?”秦月明一点点握紧木箭,望着他的眼睛,勾起嘴角,“以前的沈潜,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千夫所指,毫无作为。”
不待沈潜回答,她缓缓摊开拿着木箭的手掌,断裂的箭枝从她手心滑落,凌乱地砸到地上,犹如沈潜重重沉坠的心,他的眼神扭曲了一瞬,提刀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内力又一次狂乱外放起来,隐隐竟有走火入魔之相。
秦月明几掌拍在他周身大穴上,压下他体内暴动的内力,淡淡道:“沈潜,我不能接受,在我不惜当众以誓言剖析心意时,你在恨我。”
沈潜死死盯着地上的断箭,沉默不语。
这支木箭对于两人意义非凡——秦月明与沈潜的初见并不愉快,当时的秦月明因陈花饶身死、长乐城覆灭、生父出现等一系列剧变刺激变得偏激易怒,像个小炮仗,到白马寨后不止一次对教导她的赵云乡恶言相向,自此与沈潜结怨。
其后数年,两人针锋相对,从衣食住行到学识武功都要互相攀比,长辈们乐见其成,除却闹得太大,其他时候并不怎么插手他们的矛盾。
在这样的经年纠缠中,两人对彼此的了解超过了身边的所有人,关系也从一开始的纯粹敌对到逐渐破冰,相知相惜。
在此期间,沈潜沉迷过一段时间木工,向诸位亲朋好友赠过不少成品,其中包括秦月明——这也成为两人冰释前嫌的开始。
这支木箭便是沈潜第一次送给秦月明的木制品之一,本有一套,共九支,其他八支都陆续在秦月明练习弓术时毁坏,惟有这一支十分坚韧地完好保存下来,让秦月明颇为惊奇。
沈潜得知也很好奇,一通研究无所得。
在秦月明十六岁那年,沈潜对江湖生出向往之情,极力游说秦月明一起去闯荡。
当时秦月明已完全明了身世,向秦笃承诺不入江湖,但沈潜实在缠人,无奈之下,秦月明把这支箭交给他,许诺若他有需要,就将此箭送回白马寨,她可以赶去帮忙。
沈潜看她实在态度坚决,只好失望地收下木箭,不过除却当初的金缕宫之役外,他再未动用此箭,只每次回寨之时借此向秦月明提些无伤大雅的要求。
此去经年,这支箭已逐渐成为独属两人之间的某种信物。
如今秦月明折断了它,口轻舌薄,漫不经心,仿佛要将两人曾经的情谊彻底抛弃。
默然半晌的沈潜“哇”吐出一口腥甜的鲜血,双目泛红看向秦月明:“所以你现在恨我?之前因为秦笃,你才不得与我虚与委蛇,如今真相大白,你也不需要勉强自己了。”
“可以这么说。”秦月明歪了歪头,轻飘飘道。
“明月!”沈潜气急败坏地低吼。
秦月明叹了一口气,抬头注视着沈潜的眼睛,眸光清亮如泉,其中是明晃晃的疏离淡漠:“今人非故人,何必念旧情?”
说罢,她足尖一点,施展轻功飞身而去。
沈潜神色骤变,正欲阻拦,无奈经脉乍然刺痛,让他的动作迟滞了一瞬,便再也来不及。
·
一回生二回熟,再次与沈潜撕破脸,秦月明并未如之前一般黯然神伤,反而松了一口气,为免遭沈潜纠缠,她直接到了雩都县衙。
“官府重地,闲人免进。”守门的衙役看着她背上的弓箭,语气不是很威严道。
“我是秦月明。”
衙役神色一变——
近来江湖中的两件大事,便是恒京的武林大会与金仆姑的身世之秘。
这里是东南,长乐城、无忧门为祸在前,许多人都更加关注金仆姑身世一事,各种或真或假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官府与江湖向来互通有无,衙役这种在黑白两道底层都混得开的小角色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如今这人规规矩矩走到门前来等候通传,态度可谓友善了。
两名衙役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三步并两步窜进大门。
“秦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消片刻,曹浪凤匆匆迎了出来,将人引进衙后花厅。
他前脚刚回,后脚就听衙役汇报金仆姑前来,不禁满心疑惑,却未敢有丝毫怠慢。
天子近臣、江湖名宿如此殷勤,秦月明没有丝毫受宠若惊,坦然自若地落座。
曹浪凤命人奉了茶来,随后屏退左右,偌大花厅只余两人,他才温和问道:“秦姑娘此来,所为何事?”
“这话该我问你。”秦月明抬手抛出一物,落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是一柄绿玉制成的折扇,玉质不算名贵,只其上的雕刻还算能入眼。
曹浪凤垂眼凝神看了那折扇片刻,才抬起头笑道:“曹某拙作,不知能否入秦姑娘的眼?”
“不必试探了,我知道你,”秦月明乜他一眼,道,“从我母亲那里。”
“此乃曹某之幸。”曹浪凤一怔,尔后脸上笑意更深,从座中起身,不疾不徐屈膝参拜,“臣,大理寺卿兼金吾卫统领曹浪凤,拜见郡主。”
“郡主?”秦月明眉目间讶色浮现,心念电转,“这是天子的意思?”
“日前陛下已传旨宗室,昔年的镇国长公主于齐王叛乱中流落民间,薨逝后留下一女,念及长公主功勋卓著,身份尊贵,特封此女为郡主,封号‘忘忧’,岁禄五百石,破格赏居长公主府。”曹浪凤朝天拱手一礼,语气恭谨。
这个忘忧郡主,自然是指秦月明。
而那位镇国长公主,不是别人,正是她血缘上的母亲,曾经的长乐城城主——陈花饶。
四十多年前,陈花饶作为新帝胞姐,身负从龙之功,权倾朝野、炙手可热,就连天子也要避她三分风头,端的是光耀天下。
在秦月明还是陈姜时,不止一次听陈花饶提起这段风光无限的日子,随之而来的便是对如今龙椅上那位天子的疯狂诅咒。
“陈曜那个废物,没有我,他下辈子也别想当皇帝……”
“我能扶你上位,也能拉你下台,陈曜,我要你不得好死!”
……
此中恩怨纠葛,秦月明并不十分清楚,但结合陈花饶的言行与她这些年收获的信息,已足够推测出一些事情,自然也明白当初的天子与镇国长公主之间并不如传闻中那般亲密无间、姐友弟恭。
因此在听闻这道圣旨的第一时间,她便嗅到了阴谋的味道,神色中不由露出些微异样:“皇帝一直知道我母亲未死,还是近日方知?”
秦月明本以为,是陈曜趁齐王叛乱设局,一箭双雕,同时除去了齐王与镇国公主两个心腹大患,陈花饶只是侥幸逃脱,只能远遁东南,仗着官府对江湖的不重视重新建立势力,作威作福。
如今飞耳阁的存在却暴露了皇室对江湖的注意,当初陈花饶的出逃背后的真相便更加扑朔迷离了。
“臣不知,”曹浪凤对她不甚恭敬的语气恍若未觉,仍保持着跪拜姿态,神情温和地提醒,“郡主,你此时应当叩谢天恩才是。”
秦月明见他有心装傻,眉梢一挑,反手抄起绿玉折扇打开,灌注内力。
只见扇面上仿佛玉石瑕疵的杂乱线条倏然颤动,如同被春雷惊醒的蜇虫,飞快游走起来,最终连接构造出四个有些扭曲、却又清晰可辨的小字:长乐公主千岁。
“长乐”二字,正是陈花饶的封号。
“当初雪山古尸迷案,曹神捕在身陷囹圄之际,仅凭一手出神入化的细蛊传书便能指示衙役破案,可是好生有名的一段江湖传奇。”秦月明收拢折扇,轻敲掌心,意味深长道,“若是当今知道曹神捕与家母有旧……”
曹浪凤效忠的人是天子,他从一介草莽走到如今位高权重,三分靠他自己才干出众,最重要的七分还是来自皇帝的信任。
如果这份信任出现裂隙,对于曹浪凤来说灭顶之灾也近在眼前了——
毕竟他面对是天底下最尊贵、也最多疑的人物,身后还有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等待取代他的位置,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一柄来路不明的折扇并不能彻底动摇他的地位,却足够在皇帝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成为旁人攻讦他的由头。
曹浪凤笑意微敛,很快又重新变得如沐春风起来:“郡主身份尊贵,公主殿下又对臣有活命之恩,臣岂敢有丝毫欺瞒。只是公主殿下流落江湖之际,臣尚且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捕快,后来公主之事已是禁|忌,其中隐秘,臣实在无从知晓。”
不待秦月明追问,曹浪凤突然神色一整,肃然起来,压低声音,“公主殿下已薨,万事不扰,但郡主你如今却如燕巢幕上,危在旦夕,不得不小心啊!”
他语气郑重,言辞恳切真挚,让人一听便不由信服,心生忐忑。
秦月明只眉梢一扬,毫无异色,面上甚至带出几分好奇:“小心什么?”
并非秦月明托大,纵然她眼下伤势在身,只能发挥七八成功力,在江湖上仍是罕有敌手,而武功高强到能威胁她的人,譬如“剑尊”谢扬、“海魔”裴云光等,目前都被绊在中原,根本抽不开身来对付她。
“交趾第一高手‘无衣剑’方万仇、‘马郎中’从兹都已到大永境内,”曹浪凤道,“另外还有暹罗的‘细柳将军’周元良、‘子曰公子’李永……”
他报出一大串邻近永朝的东南小国名侠,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曾与陈花饶结仇,此番前来,无疑是想让秦月明母债女偿。
秦月明眉心缓缓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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