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便任由这些人在大永境内来去自如?”秦月明诘问道。
曹浪凤一怔,尔后眸光微闪道:“郡主息怒,他们都是以护送贺寿使团的名义来我大永,眼下行事并无出格之处,我等也只能稍作监视。”
贺寿?秦月明揉了揉眉心,心念电转间,便想起再过两月就是太子生辰,众藩属国派出使团也是情理之中,恰好给了方万仇等人浑水摸鱼的机会。
不过另一方面,这群人也受到身份束缚,至少不会明面上闹出什么事来。
秦月明稍微放下心,瞥见曹浪凤还跪在地上,眉梢一挑:“我知道了,你先起来。”
“多谢郡主。”曹浪凤不疾不徐起身。
“你是不是还有事没说?”秦月明拿起桌上的茶盏把玩,漫不经心地问道。
曹浪凤脸上浮现为难之色,默然片刻后道:“公主殿下当初的雷霆手段得罪了不少人,郡主如今身世曝光,容易招来事端,连累皇家名声,陛下已命人为您准备了新的身份。”
“新的身份。”秦月明垂眸喃喃重复,看来,皇室不准备,或者说不敢让天下人知道陈花饶的真实身份。
——为民心计,镇国长公主必须永远是光辉无暇的皇家公主,绝不可能是那个胡作非为、残害子民的长乐城主。
如果十四年前的秦月明听到这件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毕竟那时的她唯一,也是最大的心魔便是有一个叫做“陈花饶”的生身母亲。
新的身份,她的母亲只会是流落民间的镇国公主,与什么江湖妖女、武林公敌毫不相干,她也能清清白白,再不必担心连累他人,也不必背负孽债。
“自郡主继承白马寨寨主之位,一直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却落到如今几乎人人喊打的地步,全为身世所累,”曹浪凤见她有些犹疑,一针见血地劝说道,“而且,无论你是正是邪,对于受过长乐城之害的人来说,都是划开旧伤的利刃。
“不如说,如果你是真正的妖女更好,这样他们还能心安理得地仇恨你。偏偏你是名满江湖的侠女,未曾作恶,让他们恨得不纯粹,放下又不甘心。”
说到最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秦月明脸上失却了所有表情,只余一片空白。
曹浪凤无愧“神捕”之名,语气平淡,言辞犀利,一字一句正中秦月明心事。
进退维谷,正是秦月明眼下的处境,她无意再赋予那些深受陈花饶戕害的人新的伤痛,甚至有心弥补,但她本身便如同落入蚌肉中的砂砾,只要存在就是伤害。
她曾想过去死,在很多时候,但那些亲近的人用他们的情谊织成绵密的蛛网,她被这张网捕获,不能挣脱,也不想挣脱。
后来这张网因沈家灭门而残破,她又做了寨主,背负上诸多弟子的未来,更不敢擅自任性了。
如今她已与沈潜决裂,抛下寨主之位,至于秦笃、秦笃若是知道皇帝是她的亲舅舅……
秦月明不再深思下去,抬眼对曹浪凤道:“皇帝想让我彻底放弃秦月明这个身份?”
——让秦月明死去,以镇国公主之女的身份重生。
曹浪凤点点头,神态沉稳:“这是最好的破局方式,无论是对郡主您,还是那些人来说。”
“的确。”秦月明盯着手中的茶杯,语气听不出喜怒。
她自然也想过这个办法,但不提其他,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瑕疵的身份并不是那么好筹谋的,陈花饶的仇人众多,遍布天下,不乏手眼通天之辈,稍有马脚,便容易暴露秘密,更无法收场。
唯有皇家这般权势滔天,才能彻底将一个人改头换面成另一个人,就像已故惠亲王救回沈潜后给他置办的新身份,江湖朝堂连番追查,都未能察觉丝毫破绽。
曹浪凤拿出一份册子奉给秦月明,道:“劳烦郡主留心记一记新身份的概略,以便回宫之后应付寒暄……”
册子不算薄,秦月明一面翻阅,一面听曹浪凤补充道:“您之后还需与这个身份的‘亲友’见一见……”
秦月明本将册子翻得飞快,倏然顿住,目光凝在其中一页的文字上。
曹浪凤稍稍一瞥,便知她疑惑之处,从容解释道:“若仍用郡主您原本的年岁,不仅太过巧合,也不符您的相貌,容易留下破绽,所以将您的年龄定得小了些。”
“这是小了些么,”秦月明忍不住嘲道,“十九岁与三十二岁,都快折一半了。”
“全因郡主天赋出众,年纪轻轻便内力精深,驻颜有术,您这张脸,说已过而立之年,也需人信,十九岁正正合宜。”曹浪凤莞尔,尔后神色一正,补充道,“更重要的是,公主薨逝已二十多年,绝生不出十九岁的女儿。”
秦月明眉梢一挑,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飞速记完余下的文字,随后将册子掷回,道:“我无需易容?”
曹浪凤讶然不解:“何须如此?让您改换身份,已是无奈,若还让您以假面示人,未免太过委屈,您可是正正经经、名入玉牒的皇室郡主。”
“况且,”他扬了扬册子,“您的新身份已备得色|色周全,纵然是秦笃与您当面,看到这些如山铁证,也要怀疑自己错认了亲女。”
秦月明眸光一闪,曹浪凤提起秦笃的语气太过普通,浑然不似说起自家主子暗中追杀拘禁的人,莫非他并不知其中内情?
心念电转间,她蹙起眉头,道:“还有一事,我与飞耳阁有些龃龉,若是遭他们揭破身份,该当如何?”
“不过一江湖门派,再有依仗也越不过陛下去,不足为虑。”曹浪凤轻描淡写道。
随后他便看见秦月明似是放下心来 ,神色松快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只剩一件事。”
——如何让秦月明这个身份顺理成章消失。
秦月明的武功,江湖人尽皆知,这样一位武林高手的死亡不可能潦草,她的假死计划必须足够缜密,才能骗过那诸多仇人。
并且,知情|人愈少愈好。
曹浪凤含笑温声道:“郡主如果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秦月明默然片刻,垂眸浅抿了一口茶:“我已有决断,你们不必插手。”
“遵命。”曹浪凤温和一笑,瞥了一眼桌上的绿玉扇,正待再寒暄两句,就见秦月明脸色忽地一变,迅疾又稳当地将茶杯往花厅角落一抛,勾起玉扇,一眨眼便不见踪影,只有花厅摇晃的窗扉在诉说着她是从何处离开的。
他从秦月明这番动作中察觉到了什么,迅速收拾好首尾,从怀中抽出一份案宗悠闲翻阅起来。
不过片刻,花厅陡然一暗。
“她呢?”赵青山伫立在门口,脸色黑沉。
曹浪凤好似这才发现他的到来,笑唤道:“赵大人,你来了,真不巧,秦姑娘已经离开了。”
县衙中那么多双眼睛看到曹浪凤迎接秦月明的一幕,他再装傻无甚意义,秦月明离开前也未曾刻意吩咐,他更没有隐瞒的必要。
好奇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曹浪凤并未多作追问,眼看着赵青山愤然离去,他重新翻开卷宗,却并未再看下去,而是拧眉沉思起来——
秦月明提起飞耳阁时态度有些古怪,似乎在试探什么。而且,以他对秦月明的了解,对方应该不会如此轻易接受郡主之位。
还有皇上究竟……
思绪翻飞间,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到之前秦月明放置绿玉扇的地方,脸上缓缓漫上丝丝缕缕的惆怅。
公主殿下……
秦月明从花厅翻窗遁走后有些慌不择路地越过几道墙,待确定赵青山没有追上来,她才顾得上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居然误打误撞到了县衙大牢外。
牢门外六名人高马大的狱卒佩刀而立,目光锐利,看起来有些功夫。
几人来回巡逻,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大暑天气,丝丝缕缕的异味从牢门中飘荡出来,弥漫开去。
秦月明一把捂住口鼻,皱紧眉头窜上墙头就要离开。
“……来人!”
“哗啦!”
“抓住他们!”
“啊!”
……
牢中突然喧乱起来,似乎是什么犯人越狱了。
秦月明顿住脚步回望,正见四道人影冲出牢门,俱是内力狂乱的走火入魔之状,甫一现身,便毫不犹豫出招,将反应不及的众位守门狱卒打翻在地。
四人俱是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瘦骨嶙峋堪比路旁乞丐。他们似是久未见日光,站定后都不约而同地抬头怔怔望向天空,被光亮刺激得眼泪只淌也不肯稍稍阖眼低头。
“我们真的逃出来了!”其中一人哈哈大笑,嗓音嘶哑,配上满脸泪水,给人说不出的怪异疯癫之感。
“咳咳咳,此地不宜久留,咳……”最为瘦弱的一人喘着气断断续续道。
另两人内力更强些,注意到地上的狱卒只是昏死过去后,不由戒备起来,环顾四周。
暗处的秦月明巍然不动,方才这几人出手狠辣,满怀杀意,若不是她见势不对,隔空送去内力挡上一挡,那些狱卒绝非昏迷这么简单,不死也要半残。
她内力虚渺诡谲,并未留下什么痕迹,不过这些人对自己出手的力道有数,不难猜到有人作梗。
秦月明的隐匿功夫当世无二,那两人自然是毫无所得,不敢耽搁,赶紧带着那一笑一咳的二人向县衙外奔去。
待四人背影小到几乎不见,秦月明才踱步出来,抬手之间,绚丽彩蝶翩翩而来,停在她的指尖,鳞翅张合间流光溢彩。
她疑惑低喃:“这些人怎也满身蛊毒?”
又为何会自这县衙大牢中逃出?
而且,若她没认错,那又哭又笑之人,分明是“海魔”裴云光的外孙女——裴逢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身是蠹鱼酬夙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