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之丞好想过去和他说话啊!可都走到这儿了,三之丞心里反倒生出退意来。倒不是说要扭头打道回府什么的——他不敢出声叫住前面那人了。心好像在嗓子里鼓动,爱与在战场时候的感觉也这么相似。三之丞不知该怎么做,只得默默跟在他身后。同样的灯笼在前头照着,而他此刻的心情却与方才回家路上时已大不相同。
这里是狐与豺狼出没的地方。往前是鹿行的小径。再来荒野。紧接着摇摇晃晃的小桥。一直沿着原路走。临近奈良时,那灯笼终于耗尽了,周遭只剩下沉沉的暗。
武士喃喃自语:“我这般改换装束暗中相送,那位少年想必不知吧……”
“我清楚的!”
这就是时机了!三之丞忙上前来紧紧攥住勘右卫门的手。
像这样倒过来给人送行的,在世间也是极罕见的吧!勘右卫门怎么也想不到他竟跟过来,脸上表情十分错愕——诚惶诚恐。
“我……现在怕不是在做梦?”
“怎么会呢?”三之丞提高了声音,好像想让他知道自己就在他面前,“我是知道了阁下的心意,才特地过来送您的啊!”
“此话当真?如此深情厚谊……”勘右卫门说着,眼里不自觉噙着泪。
远处传来八下钟声。三之丞却舍不得和人分开,说:“今晚且细语至天明吧!”
勘右卫门摇摇头:“不必非得是今夜。若您有意,来日再相逢。”当晚,勘右卫门恪守礼仪,又将三之丞平安重新送回郡山。
路上两人合计再会之事。勘右卫门说:“我年年都会去赏早樱。不如这样吧,三月的初一或者初二,奈良城外的樱花林,我必定赴约!”
——然而世事难料,人命无常。次日,勘右卫门意外染上风寒——大概是穿着不惯的棉布夹衣所致。起初以为只是微恙,结果病情日渐危重,终于在二月二十七日夜里长眠。
此时三之丞浑然不知。三月,他前往先前说的地点赴约,却不见人。在奈良一打听,这才知此噩耗,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他询问勘右卫门的住处,得知其居住于昔日连歌师绍巴曾住过草庵,地点在南市一隅。里面传来嘈杂声,透过墙根下的气窗往屋子里看一眼,发现几个下人装束的聚在一起玩歌牌,“二文、四文”地,在赌钱。
无理啊!这些下人怎么这么麻木不仁的?
他好生气,不请自来地走进屋里。
一进门就闻到线香的气味。房间角落的陶罐里,一根细长的白烟径直向上飘着。佛前供着新鲜的榧枝。竖起来的牌位上,写着“春泉道雪”,原来故去那人有着这样的戒名……
三之丞好悲伤,掩面,泪水在衣袖后面止不住地淌。
这时又有人进了屋。进来了一位十分俊美的少年,从年龄、相貌来看应该刚元服不久。只见他身穿白色丧服,里面是浅黄色袴裤。一张带着泪痕的脸。他上前去恭敬规矩地拜过灵位,随后退坐下来。
三之丞见状上前搭话:“恕我冒昧,我是……”
话未说完,对方便开口道:“您就是三之丞大人吧。”他报上姓名,此人名为左内。又聊及勘右卫门,眼中带着哀伤,“勘右卫门生命垂危,意识模糊时,一直念叨着送您回郡山的事。结果不久,我们便送他去了荒野山林之间……何等悲哀,好像一场梦。这不应该是一场梦吗?”
悲伤就在这两人之间流转着,眼泪像屋檐边滴落的雨水一般止不住。半个时辰里,除了哭泣,几乎没再说别的话。
天色不经意间已经暗淡下来。
门外传来车轮声响,那声音给三之丞从纯粹的悲伤里拽出来,决意向在场一众人宣言:“我虽早知道尘世虚幻,却没想到这般突然。真实体会到了,才明白竟是这般痛苦。继续活下去也只是徒增痛苦罢了,与其苟活于世,不如在四十九日法事前,去黄泉路上追随他吧!”说罢利落地抽出短刀来:“至于后事,就拜托各位了!”
他刚要将刀切进腹部,方才说话的左内猛地扑过来拦下了他。
“我才是早该赴死之人!五年前我尚未束发时便与他结下众道之契,即便在元服以后,他也时常照拂着我,如三笠山一般成了我的靠山。且看看吧,我左内承受的思慕与痛苦,不是比你更多吗?更别说陪他到最后一刻的,替他献花供香的,这世上除了我也没有别人了!”说到这儿,他哽咽了一下,“早先我也和您一个想法。您且听听,偏偏勘右卫门在临终前对我说:‘要是念着我,就好好活下去’,要我如何违背呢?之后,我就打算去做个出家人。至于您——不过与他萍水相逢,有过口头约定。就当是做了一场大梦,把这些都放下吧。”
“您说得轻巧,是因为您与他之间已经缔结了深刻情谊的缘故,已经没有遗憾了。可是我却……”
三之丞说着,又是一番悲从中来。这边左卫三番五次地好声劝阻,这才终于让他打消了死志,放下了短刀。
随之而来的是语出惊人:“既然如此,但愿您能代替勘右卫门大人,与我结为契兄弟。”
左卫呢,前一秒还为着救下三之丞性命松一口气,怎么也料不到他会说这话。慌忙道:“不必这样啊,今后我自会多关照你的。”
“光是这样我可不甘心!”
两人在这事上出了分歧,又掰扯好久。最后是左内抵不过纠缠,终于答应下来。当晚喝了点酒。长夜漫漫,三之丞听左内醉醺醺地聊起当年的往事。
“……当时是在堺的昌云寺。当天天热,昌云寺的庭院里,我用手掬起一捧清水解渴,末了一甩手……没发觉身后有人,余水便洒到了他身上。正尴尬地要道歉呢,却听他用低沉的嗓音说话道:‘好热。我正巴不得把这身衣服弄湿了凉快凉快呢,多谢啊’——那就是我第一次遇见勘右卫门……”
亮着的只有月光。室内,白天的线香燃尽了,气味却还残留着少许。尚未消散……无处不在。
“我父亲在寺庙里做事。那时候,每次轮到父亲值夜,我就偷偷跑去高畠见他。好辛苦,可好快乐啊……记得有次下雪天,我想起他来,就寄了封书信过去,结果当晚他就冒着雪来了我家附近。让我好意外,真的,人见了那情景,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和往常一样,我骑在他脖子上;他又从怀里掏出用布包着的东西来送给我,打开一看是个贴着金箔的武士人偶。我骑在勘右卫门脖子上像骑马似的,挥舞着那人偶,他还笑着说‘真是好一位大将军’来着……”
说着说着,左内渐渐感到困意。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然后,三之丞也睡着了。
他感觉自己走过了一条长长的幽深的隧道。
朦胧中,室内似乎出现了勘右卫门的身影。三之丞连忙起身去到他跟前。那带着微笑的面容,即使凑近看也无比虚幻。
接着,只听勘右卫门如是说:“两位此次于悲伤之际结成兄弟,没有比这更值得我欣慰的了。三之丞容貌之俊秀,纵是找遍十九万石领地的郡山也再难寻得。美中不足的是啊,郡山风大,总容易把你这鬓角吹得乱糟糟的——左内觉得呢?”他用手轻轻抚了抚三之丞的头发,说,“再稍微往后修剪一些吧。”
接着,他让三之丞对着镜子:“这样就刚刚好吧。”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从梦中苏醒。环顾四周,房间里既无脸盆也无剃刀,可三之丞额前的头发却真的被剃好了。明明只是个梦……真叫人不可思议。
众道特有的屁大点事要死要活(笑)。
我读本章的心路历程大致是:哇,恶心啊!→?不是,怎么你们两个??→好吧,理解,祝你们幸福。
看有本土读者吐槽说“这个勘右卫门虽说号称情场老手,结果对谁都是一个套路闹哪样!”笑死,还真是。
至于标题中的“月代”,如果不知道什么是月代头,那甚好……最好以后也别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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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梦里莹莹月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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