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吗?”张诗看着被捆在地的众人,像是在看着一地的糟糠,眼里尽是厌恶。
侍卫答道:“春姨娘院中五人,沿路的,后院廊中洒扫四人,侍卫八人,相国院中四人,太公院中四人,当日见过相国者,一共二十五人,都在这里了。”
“有人招吗?”张诗盯着那些人,声音冰冷。
侍卫却仍然摇头:“他们都说不知情。”
张诗眼中狠戾之色暴涨,一句也没有多说:“那便都杀了。”
众人一听,哭得更大声了,有人直接瘫软在地,有人则匍匐在地上朝着张诗这边蠕动着,还想为自己求一丝活路。
那侍卫轻声建议道:“老爷,此时多事之秋,一下子抬出去这么多尸体怕召人耳目。”
张诗恨声道:“怕什么,这些人服侍不周,才至于父亲……病故!”他最后两个字说得极为用力,胸中淤积着的恨意此时尽数发泄在这些人身上:“如今还累得祖父仙逝,本官的父亲乃是当朝一品宰辅,祖父之德可配享太庙,这些人能给他们陪葬,是他们几世修来的福分!”
那侍卫见他动了真怒,立刻便拱手道:“是,属下遵命。”
两人出了柴房,门口守着的人立刻便将门锁上,屋中再次恢复一片黑暗,只听到濒死之人绝望的呜咽之声,令人耳中发颤。
见过小张相者,全都杀无赦,当日他们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外有守备,萧玥不能打草惊蛇,无法下去审问,只能是继续跟在张诗身后。
张诗经过后院,他院中有三房妾室,此时只有两房燃着灯,但早便看清了如今形势,不敢如往常一样出来迎接,房门紧闭。张诗此时自然也无心此事,看也没看,便径直回了书房。
他先是在书房内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这两日发生的事太过突然,一时所有人都慌了,都在催着他拿主意,事事烦,事事乱,目光一扫,便看到案上堆积的公文,这让他的心情更加阴沉,怒意上头抬手便要将之扫开,但手刚刚扬起,又似乎想起什么,动作一顿,手慢慢放了下来,面上竟露出一丝扭曲的笑来。
张家乃是文臣世家,在大小张相之前便已入朝局,只是入朝百年,如今提起张家,众人却都只道两相一后,虽有祖父和父亲荫庇,他的仕途在他人眼中看来是极顺的,但这两顶光环之下,其它人皆成萤火,而他在外,皆被称之为小张相之子,连姓名之中,张诗,诗为何字都不知晓,如今两相一去,便无人再制衡他,整个张家便都由他作主!
祸兮福所依。
文臣,忠将,儒相,那又如何,他张诗虽不能年少成名,但仍然不晚,只肖太子登基,他立下拥立之功,入阁拜相又有何难?旧朝无为,但新朝有为,他也依旧可以做这大渊第一臣。
第一权臣!
越是想到此处,张诗的心情便越发好了起来,他站在屋中笑了一会儿,再看向案上公文,此时竟也觉得顺眼了许多,心情已不再如刚才般郁闷,朝着门外叫道:“阿宽。”
阿宽进门,看到张诗似乎心情好了,也松了一口气:“老爷。”
张诗坐在案前,淡淡地道:“此时祖父和父亲的后事要紧,为免召人耳目,节外生枝,将最要紧的先处理了,其它人后面再处理。”
阿宽点头应了。
张诗又说道:“也不可拖得太久,祖父那边皇上应该会行以国葬之礼,礼节毕然会繁琐些,那时死几个人众人不会留意。”
阿宽立刻说道:“是,还是老爷想得周到。”
张诗坐直了身体,突然觉得眼前一片辽阔,之前一直挡在身前的身影已然消失,那身影为他挡住了风,却也遮住了景。如今豁然开朗,哪怕前路有雨,亦是如画如诗。
萧玥看着屋中的张诗,心中难以控制地涌起深深的厌恶和鄙视。
大小张相论亲,于他乃是至亲,论道,于他乃是授业之师,论仕,于他乃有提携之恩,如今两人逝世不过一日,他眼中却只有权力更迭带来的好处。
此人,真当不配为张家门人,更不配承张相之道。
这时,阿宽见他似乎心情颇佳,有些小心地问道:“那,春姨娘……”
姨娘?难道这个就是张诗的那个妾室?
萧玥侧耳,聚神细听。
张诗本来不错的心情一听到他提起,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阿宽立刻住了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张诗站起身走了过来,方才还有的一丝松快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走到门口,站在了阿宽面前,背对着烛火的脸在黑暗中更显得格外阴冷:“还提那个贱人干什么?怎么,连你也想试试?”
阿宽慌忙跪下,朝着张诗磕头:“老爷息怒!属下不敢,属下……属下只是想问问,她的尸体还在府中,该怎么处理。老爷息怒!”
死了?!
萧玥皱起眉,这个春姨娘,应当就是宁镜提到的那个女子。
张家竟然手脚这么快,已经将人处理了,而且还将院子里的所有女使婆子都一并处理了,那此事必定与这个女子有关。
是她下的毒吗?还是与人串通谋害?可她作为张诗的妾室,又是怎么进到张相的院子里的?
“怎么处理?扔去乱葬岗喂狗!这个贱人,喂狗都是便宜了她!”张诗咬牙切齿地低吼:“她做出此等事,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若不是此事不能张扬,我便要是让她把大理寺一十八道刑罚都受一遍,让她生不如死!”
阿宽跪伏在地,不敢多说,只不断地称“是。”
张诗重新回了书房,自昨晚小张相出事,他便一直在书房,再未入过后院,阿宽退出来后,皱着眉骂了几声晦气,便带着两个人往外去。
萧玥思索了片刻,便跟在了阿宽的身后。
几人绕过灯火通明的书房,跨了好几道园子,直到路边的灯火也渐渐暗了下来,几人脚步渐缓,拐进一处极为隐秘的院子,院子前后都有人守着,但却不是普通侍卫,未穿侍卫服,面孔皆是极为普通,但眼神冷漠至极,几乎是毫无生气。
萧玥离得远未靠近,因为他看出这些人的身份,是死士。
他们见到阿宽,才将门打开。这些死士在张府这样的大世族并不稀罕,但用死士守一个女子,便让人觉得有些太过于大材小用,那这女子身上,想必是带着极大的秘密?
阿宽带着的那两人出来时,是抬着用麻布带裹起来的尸体,而那些死士见状,竟也是直接跟了上来。
萧玥细数,那死士一共有四人,加上三个侍卫,他脱身不难,但难免会留下踪迹,若是带着一具尸体,那便更不可能了。于是沉下气,等他们走得稍远了,身形一闪便靠近了那间院子,确定院中无人后,才推门而进。
这是一出两进的院子,院中极为简单,高墙石壁,显得有压抑。萧玥探得屋中无人,便伸手推开了门,可门刚打开,一阵浓烈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而这血腥气中,隐隐地还带着一丝奇怪的气息,但细辨,却又辨不出来。
萧玥点了火折子,火光一亮,屋内的情形便在眼中清晰起来。
这竟是一间摆满了刑具的屋子。
虽说动私刑在大渊有明令禁止,但各大世家依然在自家宅院中设有禁令院,多用来惩罚犯错的家奴,张家也有这样的院子也并不稀奇,萧玥拿着火折在屋中查看,这些各式的刑具中,只有一条鞭子上血迹最为明显,显然是刚刚被人使用过,鞭上的血迹才刚刚干涸,而地面上则是一道道血痕,显然是被人擦拭过,但因血迹干涸入了地砖的裂缝,几乎和地砖融为一体,已无法完全清洗干净了。
这屋中显然已被人收拾过,萧玥拿着火折子将血迹最为深重的地方一一仔细看过,最终却只在一处箱笼边的地砖裂缝里找到了一片带血的衣角。
此后再一无所获。
子时三刻,萧玥才回长歌院,一进院中,黄金和白银立刻便迎了上来,见他周身无恙,才松下一口气。
萧玥取下覆面的黑巾,顺手伸手塞给了白银:“白露院中有异样吗?”
白银接过他的东西,答话:“没有,只一直燃着烛火。”
萧玥才到里屋门口,停了一下又转身:“我去一趟。”
“爷!”黄金拉住他:“此事事关重大,宁公子那边,你要留心。”
萧玥点头,伸手按在他的肩上:“我知道。”他走出去两步又停下,回过头说道:“你们替我去办件事,现在就去。”
宁镜屋中灯火如豆,萧玥到了白露院门前,抬手正要敲门,却是略一思索,再次跳上了屋顶。
揭开一片瓦片朝里看去,就见宁镜坐在桌前,以手支额,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桌上的烛已快要燃尽,烛泪流满了整个烛台,烛光已微弱,他竟也未查觉。
“噼啪。”烛火爆出一小撮火花,声音很轻,但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还是将浅眠的宁镜吵醒了。
他睁眼看了下烛火,起身重新拿来一只换上,再将烛泪流尽后凌乱的烛台清理了一下,动作细致,没有丝毫焦急之色。做完这一切,他抬眸看了门外一眼,确定无事,又坐回了桌边,拿起了书安静地翻看起来。
萧玥才飞身落到院中,敲响了宁镜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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