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沧沧

白釉螺纹净瓶,光洁如玉,花枝斜插瓶中,无章不显杂乱,美韵天成。

包裹纱布的如玉素手,捏着花簪端头摩挲。沈琮微微一笑,取下缀在流苏上的红珠子轻轻一按,珠子粉碎露出几不可见的小纸团。

沈琮把纸团交给墨白念。

“倒是个有眼力见的好姑娘。”沈琮唉声叹气,“虽未创造多少价值,但这些年把老三迷得神魂颠倒,引得他和父皇离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送她父母去跟她团聚吧。”

墨白一愣。翠叶自知身份暴露,怕殃及家人故自裁谢罪,特意死在春衫未阑恶心齐琚夫妻一把。

这人前脚刚死,后脚就杀人全家……

“你有意见?”

“属下不敢,这就去办。”墨白逃也似地离开。

刚出门,他立即甩自己一个耳光。脑子进水了质疑主子决断,历来失败的细作下场更惨的都有,也没见自己心慈手软过。

唇寒齿亡,墨白暗自祈祷,只盼她千万别暴露身份。

花簪腾空一跃,稳稳当当落入花瓶。珠玉相击,流苏缠绕,犹如一群苦命的姑娘,环抱痛哭。

“王爷,薛小姐求见。”

“请去前堂。”他扶着桌角起身,张开双手,侍女当即上前帮忙整理衣裳。

他看不见,屋里镜子却随处可见。

侍女帮他缚眼纱,无奈身材矮小便踮起脚来。可踮脚重心不稳,她咬牙强撑维持平衡,费力把白纱准确贴在他眼睛上。

她松一口气,手臂磕到沈琮肩膀慌了神,火急缭绕跪下磕头。

眼纱轻飘飘落在沈琮手上,他弯下腰摸到侍女的脸,拇指轻抚她的眼角,轻笑呢喃:“眼睛水汪汪的,真美。”

紧接着,眼纱绕在侍女纤细的脖颈上,他拉住两端稍稍用力,侍女便咽了气。

他扯住眼纱一端抽离,覆在眼上,双手绕后胡乱打了个结,红唇微启吩咐:“送去滋养东边花田。”

穿越梅花林来到前堂,沈琮眉眼带笑跟薛颜打招呼,意有所指喊她——二嫂。

薛颜错愕打翻茶杯,哼哼唧唧擦擦眼角:“薛颜冒昧打扰王爷,这便告辞。”

这下轮到沈琮惊讶。薛颜独自登门,应是同他诉衷情,是以他故意拿话噎她,就是想看薛颜投怀送抱表明真心。

殊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薛颜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偏要反其道而行。

此人表里不一,戒备心重,自己主动反倒容易遭他猜忌。欲拒还迎引他上钩,得之不易的盟友,更能让他深信不疑。

“薛小姐踏雪而来,可是有话想说?”沈琮不动声色挽留。

薛颜头也不回答:“没有。”

“当真没有?”

“没有。”

“好,雪天路滑,请薛小姐慢行。”沈琮招招手,侍女当即给薛颜呈一把伞。

薛颜一言不发接过,冷声道谢,神色如常往堂外走。

真走了?沈琮竖起耳朵留心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弱,他握紧茶杯,食指不安敲击杯沿。

北风呼呼,红梅伞摇摇晃晃。

鞋底踏在雪地上,发出窸窣响动。薛颜的指甲剐蹭伞柄,眉头紧蹙。

他真不追来?她慢慢吞吞往前挪动,时时留心身后动静。

侍女匆匆追来:“薛小姐,此时雪大,王爷请您暂留饮杯热茶。”

“不必。楚王府的茶,一般人可无福消受。”薛颜沉住气拒绝,顺势把伞还给侍女,“我当不起楚王殿下亲自做的伞,劳烦送还。”

沈琮放下茶杯,从容行至薛颜身边,抓住气鼓鼓往外走的薛颜哄:“阿颜,本王不过噎你一句,你说话就夹枪带棍十倍奉还。”

“温婉贤淑的薛小姐,几时变得如此小家子气?”

薛颜抽手,指甲轻轻刮过他掌心。她退后一步,屈膝行礼:“楚王殿下自重。”

“你啊——”

沈琮不厌其烦牵起薛颜的手,另一手高高举起探入梅树,摸到枝桠折下,塞进她手里。

梅花抛落,薛颜愤恨猛踩两脚。汁液流出,将白雪染成嫩粉色。

“你都要娶齐小姐了,还要我大度恭贺你喜得良缘么?”

“你要嫁太子,本王能不生气吗?”沈琮反问。

薛颜一脚踩在他鞋上:“我那是迫不得已,你生什么气!”

“阿颜,别闹了。”沈琮揽住薛颜细腰捏捏,“本王也不愿意娶齐家那泼妇,可君命难违,本王势单力薄,无力反抗。”

“你前些年不娶秦意时不是很硬气?你不愿意还能有人逼迫你娶?”薛颜拍开咸猪手,“少在那装可怜唬我。”

确实没有。他是个放浪形骸,终日养花种草的残废,又是皇帝偏爱的幼子。他若不愿,谁也无法逼迫他娶妻。

可他不甘心只当个受父亲偏爱的闲王,那他就必须为了大业妥协。

沈琮扣住薛颜的腰,嗓音蛊惑:“你能不嫁,本王就能不娶。”

他牵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道:“你明白本王的心思,你我里应外合,待事成,本王保证让你当皇后。”

离开楚王府登上马车,薛颜忍不住干呕。

她低声骂:“油腻渣男,真恶心。”

“小姐……您被齐夫人带坏了。”彩英讪讪开口,她家小姐骂人越来越频繁不说,骂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薛颜吐掉漱口水,擦擦嘴角,问:“泱泱如何了?”

自她跟楚王虚与委蛇开始,恐打草惊蛇,便不轻易跟将军府来往。

接二连三出事,她也只敢派彩英偷偷打听。

“不太好,您要不要去看看?”

她拿不定主意,一下说去,一下又改变主意不去,最终决定不去。

有齐琚在,秦意绝不会出事。

一连三日昏迷,齐琚急得焦头烂额,皇帝同样寝食难安,几乎把所有太医都赶去将军府看诊。

祸不单行,乌图陈兵边疆,战事一触即发。眼下秦意离奇昏迷,他没日没夜陪着。

皇帝屡次三番派人召见,罗公公却连悦居的门都进不去,遑论见到齐琚宣旨。

程希尝试用系统传音,但秦意那部分系统就像死机一样,没传回一点音讯。

困住她的,究竟是什么?

没人知道。她仍旧心神不宁,冷汗不止。哪怕齐琚抱紧她,她似乎也感受不到丁点安全感。

女人的安全感,从不是来自虚无缥缈的感情,而是金钱、地位、尊重和事业。

她此刻,正在寻找经过生活摧残后,支离破碎且被遗忘的梦想。

十几年前,并无高楼鳞次栉比,街道旁随处可见的,是低矮破旧的小屋,是衣着破烂的穷人。

早春杏花雨,正值倒春寒。无所事事的混混骑电摩招摇过市,对院子里杏花树下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吹口哨。

女孩手里捧着皱巴巴的彩版书,插图上的房子很好看。小小脑袋瓜里还没有“建筑”这个概念,也不明白形式美、统一美那些晦涩难懂的词汇。

她对事物的最高评价,便是好看。

“这些方方正正的东西一点都不好看。”

女孩回头没看见人,下意识往楼上望去。又是那个刻薄的讨厌鬼。她对他真是又爱又恨,因为他经常跟她唱反调,但是他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跟她分享。

一如此时,他怀抱一沓书册下楼放在她身边,俯身摸她的头。

正在昏迷的秦意突然翘起嘴角,好似梦到什么甜蜜的事。齐琚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心里不是滋味。

“做什么美梦笑成这样?睁开眼看看我,别不理我。”他轻轻掐她嘴角。

女孩鼓起脸颊跺脚:“又掐我脸,你真讨厌!”

他拿起一本书塞进她手里,神气说:“这些屋子,可比刚刚那些好看。”

她将信将疑翻开,越看越起劲,直到父母喊吃饭才回过神来。

杏花树下除了她再没有别人的影子。

后来搬家升学,越走越远,越飞越高。那一沓书早已遗失,送书人的名字,也被岁月的尘埃掩埋。

他叫什么名字?秦意仔细回想,头疼欲裂。

怀中人剧烈抽搐,齐琚手忙脚乱抱紧她呼唤。

一声又一声“泱泱”在她耳边回旋,那个人总是这样亲昵喊她,他叫什么名字?

“秦泱泱,你别吓我。”齐琚六神无主吻她眼睛,一遍又一遍喊她名字。

泱泱,江水泱泱……

化成灰烬的记忆纷至沓来,星星点点拼凑出不连贯的画面。

眼前一会儿是文字,一会儿是图画。一瞬战火销烟,一瞬安居乐业。一刹山居秋暝,一刹车水马龙。

画面突然舒缓,烈日炎炎,朗朗书声,她鹦鹉学舌一样对照书本念杜甫的诗,魂早就飘到九霄云外。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脑海里闪过广厦千万间欣欣向荣之景,浮光掠影一刹那,她甚至没看清。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

她支着头,心不在焉默写,乍一看写了错别字。错别字在眼前不断放大,占据整个眼球。

她神志不清念叨:“沧沧……齐沧沧?”

“你叫我什么?你记起来了?”齐琚抚摸她脸颊,惊喜交加。

秦意没睁眼,声音极其微弱:“我想起来了,你的名字。”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严先生祠堂记》范仲淹。

cpu烧坏了。简单来说,两个时空互相逆穿,他们是对方的引路人。这个世界,28岁的女主指引8岁的男主成为将军。另一个世界,28岁的男主指引8岁的女主成为设计师。

感谢灌溉营养液那位仙女姐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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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沧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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