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袅袅青烟自青白釉制香炉中缓缓升起。

屋子的主人紧关着门窗,出不去的缥缈在屋中弯弯绕绕后,复又平静。

捻动佛珠的声音在这密闭的空间内显得尤为刺耳。

温同文跟着母亲跪在祠堂前,不敢作声。

早前,温老太太已从女使口中悉知了事情的经过。

她平静地让女使领诸人回院子,却唯独将温同文带来了祠堂。

“你可想明白我为何让你跪了?”

温老太太沧桑却坚定的声音在温同文耳畔回绕。

他的头埋得更低了。

“儿,儿知错。”

温老太太手中的佛珠忽地停止了转动。

她起身,看着身侧状似鹌鹑的儿子,叹了口气。

“事情已出,你不想着补救,却任由情绪控制。”

“你怕众人误解,众目睽睽之下逃似地下了山,岂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温老太太摇了摇头。

她的两个亲生子,一个不是读书的料,一个读书虽好却是个书呆子。

正当温老太太叹息之际,门外却有女使来禀。

“老太太。”

“永庆大长公主府的嬷嬷送拜帖来了。”

图南院坐落在温府西南的角落,占地并不大,但胜在清幽闲雅。

院中栽着的一棵松柏,郁郁青青的枝叶镀着白霜,与大多数闺阁姑娘的院子截然迥异。

温聆筝站在松柏之下,指尖擦过树皮,有些刺痛。

“姑娘咱们进去吧?”

“虽说雪停了,但还是有些凉的。”

摇光看着在树下发愣的姑娘,温声提醒。

温聆筝应声进了屋。

檐下错落有致的珠帘被轻轻拨开,玉石间迸发出清脆的声响。

屋内的摆设一如她记忆中的样子。

火盆中的炭火烧得正旺,托得整个屋内都暖洋洋的。

温聆筝坐在榻上,稍稍出神。

玉衡是最后进的屋,她手中提着黄花梨制的食盒,眼尾都染着笑。

“今日厨房做了梅花汤饼!姑娘快尝尝!”

玉衡生性活泼,平素最喜厨艺。

瞧她这喜笑颜开的模样,温聆筝便知晓,只怕是厨房的韦娘子又悄没声地指点了她一手。

端起梅花汤饼尝了尝。

往昔的回忆纷沓而来。

这道梅花汤饼是她闺阁时的最爱。

那年,他们初成婚,尚不熟稔。

在偌大的定北侯府内,她只觉身如浮萍,颇为拘谨。

那日,厨房滚滚浓烟乍起。

女使来禀时她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账簿就赶了过去。

只见,平日里拿惯了刀剑的小将军竟是一头扎进了厨房。

他的脸被烟熏得灰扑扑的,平日里齐整的发也显得凌乱。

他端着一碗卖相实在是难看的梅花汤饼站在廊下,一见她来便兴冲冲地上前。

“娘子快尝尝!”

“若是味道不好为夫下次改进!”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在意,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喜悦。

温聆筝的生母齐氏是温同文的原配。

她的外祖父是颇有建树的商人,她的外祖母只得她母亲一个女儿,受尽了丈夫的白眼。

以至于在丈夫要用女儿去换家中庶子的仕途时,她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

齐氏嫁温同文,是温老太爷亲自定下的。

而温老太太属意的儿媳却是她娘家的侄女,如今温同文房中的小娘陆氏。

温老太太不喜齐氏。

除了陆小娘的缘故外,更多是因齐氏入府多年却无身孕,直到第五年才生下一女。

齐氏难产而亡后满一年,温老太太就为温同文相看了向氏为续弦。

“姑娘。”

“大娘子身边的庞妈妈来了。”

摇光捧着汤婆子掀开帘,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向氏出身不低,其父乃是当朝礼部尚书,颇得官家信赖。

若非其母善妒,手段狠辣,害人性命,累及其名声,温家恐怕也高攀不上这门亲。

这庞妈妈是向氏的乳母,为人通透,平素颇受向氏倚重。

“四姑娘安!”

庞妈妈的礼向来挑不出错。

“大娘子心里念着姑娘,特差我来告诉姑娘。”

“三日后,柳大儒的课卯正开堂。”

“三哥儿到时会在宜秋院等着姑娘。”

“卯时咱们就得出发,姑娘可莫误了时辰。”

柳大儒的课?

这事温聆筝到颇有印象。

宣仁四年,永庆大长公主为家中幼女择师,所聘之人正是大儒柳庸。

柳庸声名在外,因此不少世家都极力想将家中子女送入其门下。

大长公主见此,也便率先向各世家发出了邀请,卖了诸府面子。

但因名额有限,最终能入学塾的无一不是盛京顶尖世家中的孩子。

而向家因着与柳家是姻亲的缘故倒也从中争得寥寥两个名额,至于温家则是一个也无。

倒不是温聆筝妄自菲薄。

堂堂大长公主,当今官家的姑母。

那样的高门显贵,只怕并非是看不上温府,而是压根看不见。

难道是因为向家?

温聆筝心中猜测。

向氏入府八载有余,儿女双全,府内的三哥儿温世珍并八姐儿温聆筠皆是她所出。

若说是向氏为三哥儿去求的倒也并非不可能。

可为何会捎带上她却不带上八姐儿呢?

向氏其人最是高傲,当初被迫低嫁,实属万般无奈,以致她多年不曾回过娘家。

她与温同文并无感情,自也不在乎他其余的妻妾儿女。

自打一双儿女出世后,她的心思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根本懒得跟温同文院中的莺莺燕燕计较,更遑论关心她这个先头原配娘子所出的姑娘了。

“多谢庞妈妈告知,我知晓了。”

温聆筝藏起心绪,应声知晓。

送走了庞妈妈,玉衡这才从疑惑中缓过劲来。

“姑娘,这大娘子唱的是哪出啊?”

“我怎么没看明白?”

摇光将汤婆子递到了温聆筝手中,看着心直口快又无甚城府的玉衡,直摇头。

“今日府门前闹了那样一出,老太太却半点没发作,只叫人领姑娘回院子。”

“老太太最是看重颜面。”

摇光心细聪慧,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太//祖戎马一生,子嗣不茂,皇子倒还有三个,公主却只有永庆大长公主这么一个。

温聆筝依稀记得,这个在宣仁四年开办的学塾为大周培养了不少栋梁之材,其中最出色的,当属户部尚书杨澄儒的独子——杨讼简。

直到她死,这人都是当之无愧的权臣。

轻呷了一口摇光递来的茶。

温聆筝,目光沉沉。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盛京城下雪的日子越来越少,积压在树梢上的雪也开始融化。

檐下淅淅沥沥地滴着水,累得洒扫的丫头擦了又擦。

去大长公主府的那一日,温聆筝起得很早。

北方的天到底不似南方,没有厚厚的云,阳光轻而易举地就朝她奔来。

温聆筝坐在窗边,偶有几缕微风划过她的发梢。

有些凉。

她吸了吸鼻子。

动静惊醒了外头浅眠的摇光,温聆筝看见她急急进来,手上还拿着披风。

“姑娘怎醒得这样早?”

从善如流地披上了披风,温聆筝坐到桌前,任由摇光梳妆。

恰逢玉衡掀帘进来,玉珠撞击间声音清脆,衬得小姑娘的脚步愈发雀跃。

“这是又和韦娘子偷艺去了?”

温聆筝透过镜子看见玉衡。

“韦娘子说五香糕对身体好。”

“我下回做给姑娘吃。”

玉衡俏生生的声音落在温聆筝耳畔。

窗外日光温和,潇潇洒洒地穿过窗子与帘布映在玉衡身上。

回忆里那个在人世浮沉了半辈子的玉衡似乎在这一刻洗去了铅华。

她站在她记忆的彼端,是少女时最好的模样。

温聆筝笑笑垂眸。

她似是随意地挑拣了一只白玉钗向身后的摇光递去:“就簪这个吧。”

正摆着早食的玉衡余光瞥见那支白玉钗,有些疑惑。

“这是姑娘第一次去大长公主府,同窗又都是世家子弟。”

“姑娘只用白玉钗,未免太素了吧?”

摇光妥帖地将钗子簪入了姑娘发中,一面去取衣裳,一面答了玉衡的话。

“初来乍到的,最忌当出头鸟。”

“咱们家不比那些钟鸣鼎食之家,太过出挑不过招人嫉恨,还是稳妥为上。”

摇光谨慎,温聆筝素来放心,只是这玉衡……

温聆筝叹息,到底是还小。

白玉做的枝桠;血玉雕的红梅;乌黑柔顺的发;再配上摇光准备的月白色衣衫。

窗外暖意遥遥一扫,平白添了几分清冷的书卷气。

既不惹人注目,也不显穷酸。

看着镜中的自己,温聆筝在赞赏摇光的同时也有些恍惚,只觉那镜中人像她,又不像是她。

“姑娘这是怎的了?”

玉衡笑嘻嘻地凑了过来:“莫不是被这镜中人的美貌晃了眼?”

被玉衡这一打岔,温聆筝方才满腹的长吁短叹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看着玉衡与摇光。

明明是同胞的姐妹,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脾气却大不相同。

十二岁的玉衡爱说爱笑,十三岁的摇光却老成稳重。

那一岁的年龄差活像是有**年的差距。

龙生九子,果然是有些道理。

温聆筝到宜秋院的时候,温世珍已经到了。

他看她的目光有些疏离,可礼数却很是周全。

“四姐姐。”

“三弟弟。”

在向氏的注视下上了马车,温聆筝与温世珍一路无言。

在温聆筝的印象里,自己这个弟弟是个极早慧的,十**岁的年纪就已登科及第。

若非……

窗外人群骚乱,隐约熟悉的声音混杂在熙攘中透帘而来。

思绪一朝被截断。

温聆筝掀帘朝外望去。

大长公主府外,两辆马车,狭路相逢,皆不退让。

余光瞥见那其中一辆马车上挂的牌子,温聆筝心下一沉。

是裴凝?

世家子弟中,与裴凝最不对付的,莫过于安平伯府的三姑娘——姚仲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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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夫人重生后
连载中风月摆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