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也说了是胡言嘛。您太宅了,我也就讲点稀奇古怪的事,让您听个乐子罢了。”
叶景深不知宅是何意,他轻轻捻着桌上的点心碎屑,耳畔似是还回响着那些奇怪的话。
可疑,但也挺有趣。
他竟然有些期待,不知下一次她又会说什么奇怪话。
孟寒川现在算是打的双份工,拿两份工钱,偶尔辛苦一些,但心里是美滋滋的。
但这天却没见到柳叔。
“东家,柳叔今日没来吗?”
宋樾对着账,闻言小声道:“他孩子生病了,高烧不退,我让他回家陪孩子去了。”
柳叔不在,她也没有搭档了,思忖片刻,表示:“那我上门探望探望吧。”
宋樾不是个抠门的,也给了些吃食意思意思,让她一并带去。
摸索了一番总算是摸到了柳叔家。
她只知柳叔喜静,却没想到他的妻子竟是个泼辣的。
刚被迎进屋就见柳叔夫人抱着昏睡的孩子在榻上哭,边哭边骂柳叔没出息,而被骂的男人只是坐着,默默剥花生。
她略显尴尬,打了个圆场:“那个......柳夫人,柳叔在茶馆很卖力的,您瞧,这是东家托我带给柳叔的,您先消消气......”
吃食摆在桌上,她取出帕子小心递给柳叔夫人,宽慰:“钱嘛,没那么好挣的,而且我们已经把口碑打出去了,茶馆生意只会越来越好,您放宽心,放宽心......”
“我放宽心?妹子,你看看他这个出息样!回家屁都不放一个,就知道自己吃吃吃,也不来关心关心我和孩子吃什么......”
柳叔夫人拉扯着孟寒川的衣袖,想从她这获得认同感。
她轻拍着柳叔夫人的肩,默默宽慰,这时柳叔看不下去,皱着眉抱怨了一句:“说就说,别扯人家小姑娘进来......”
这一句又点燃了妇人的怒火,抄起床上的家伙什就往柳叔身上砸。
夫妻吵架还是这么**的场面她可没见过,惊呆在原地。
“小孟......小孟先走,走走走......”
柳叔顶着怒火对她挥挥手,她眨眨眼赶紧离开,却听得后头茶碗声。
瓷碗碎在了柳叔手臂上,一截碎片又飞到了孟寒川脸上。
她一阵无语。
得,额头的伤疤还没完全消下去,又破相了。
又一次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天气愈发热了,跑两步就要出汗。
叶景深已经在等今日的治疗了,转身就见孟寒川脸上多了一道划痕。
淡淡瞥了一眼,并不关心。
照例询问了一番日常作息以及饮食,而他也照例不回答,不过今日她倒是自带了零嘴。
“枣糕,不甜,还酸酸的,我邻居做的,给将军带点尝尝。”
油纸包裹着一摞枣糕,拿出来时还带着身上的热气,她有些不好意思。
“得赶紧吃掉,可能会化。”
叶景深有些疑惑:“枣糕?”
“嗯,对啊。”她理所当然地推了过来,“将军上次请我吃好东西,我也请你吃。”
外人的吃食他需要警惕,而且,他并未看出这枣糕有什么过人之处。
许是他的目光有些直白,即使情绪很淡她也感觉出了一丝怀疑。
略家思索,她明白了。
吃过皇宫里的,怎会再觉得民间的吃食美味?
讪讪收回手:“跟皇宫里是不能比了......”
枣糕被重新包了回去,她开始了今日的诊疗和授课。
“上次的曲子您可有做变调......”
叶景深虚虚瞟了眼一旁的油纸,他纠结着要不要开口解释,他并非嫌弃......
不是嫌弃,是习惯了犹豫。
授课到一半,她也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问:“将军在思考什么吗?总觉您好像不是很专心。”
轻咳一声,拂袖:“无事。”
迟疑着点头,她引导着叶景深与她合奏,一曲终了又是一番夸赞,夸得他偏过了脸。
她已经摸索出来了,这个人被夸到不好意思时就会偏头,转移话题。
果不其然,下一句:“孟姑娘不用来得急,府中无事,我能等。”
“那敢情好啊。那我吃了饭来,估摸着比平常晚一刻,就请将军多担待。”
他微微一愣:“孟姑娘今日也没用晚膳?”
“夏天嘛,没什么胃口。晚上少吃点减肥。”
刚说完减肥,她又托起了枣糕大快朵颐,说出来的话略有含糊:“若您白天感到心情闷,可煮些薄荷茶,降降火,我读书时没事就泡薄荷提神醒脑,尤其是冬天。”
“冬天冷风一刮,要是嘴里再含薄荷糖,那就是透心凉,整个脑袋都是通畅的。”
那道伤痕在侧脸,不算显眼,但是她说话时那道伤痕鼓了起来,昭示自己的存在。
叶景深垂眸默默听着她的奇怪话,心里记着薄荷的作用。
他白日里翻了很多传记,皆没找到她口中的,有奇怪的名称和吃食的,什么很偏远的奇怪地方,好像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也可能是瞎编出来的。
那枣糕还剩三块,再不尝她自己就要吃完了。
又拿起一块,一旁破天荒地伸出来一只手。
她怔怔看着叶景深的手掌,他依旧垂眸盯着地面,手势却在问她要枣糕。
虽然未开口,但是也算主动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是个进步啊。
她没问,只是将枣糕置于他掌心,目光却被他细长的手指吸引,脱口而出:“哇,将军,你的手指好长啊,好适合弹钢琴。”
“钢琴是何物?”
她张开手臂比划:“就是很大的一架琴,上面有黑色和白色两种按键,双手弹。”
叶景深尝了枣糕,确实不甜。
他看着孟寒川夸张地比划着弹琴姿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手掌大,手指长,适合握兵器。
掌心的茧子是常年习枪留下的,如今也挥不动了。
“您知道吗,有人是可以一只手一只脚,弹钢琴的。”她忽然看着他。
“何意?”他想象不出来这会是什么姿势。
“因为断手。甚至,失了双臂的人,还能训练自己用双脚弹琴。”
他微微拧眉,不知她是何意。
“方法总比困难多啊将军,总要迈出寻找方法的步子,无臂之人的腿就是法子。”
她似乎话中有话,他注视着她的双眼,里头有着微微笑意,和湖边垂柳一般,蒙了层朦胧的绿意。
“若我面前是堵墙,我又如何迈步子?”
“哎呀,这倒是难题,谁也不是项羽,一拳砸不碎墙。”
她像是真的在思考,神情苦恼,又忽然亮了眼眸:“那就换个方向走啊,四面有八个方向呢,一堵墙也阻挡不了您走其他的路啊。”
“如何还有其他方向?若是走路之人并无双腿呢?”
“有轮椅啊。”
他不解:“这又是何物?”
“您稍等。”
她跑去前厅,刺啦声一路靠近。
叶景深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争论很不悦,他沉了脸,看着她拖来椅子。
“在这装两个大轮子,这样,自己推也行,别人推也行,无腿亦能行动。”
“若轮子损坏......”
“修理,或者重新装。”
“台阶太高......”
“命人托上去。”
“托不上去呢?”
“那就命人造台阶上去。”
她坐在那所谓的轮椅上,不卑不亢解决着他提出的困难,就像是解决他自己的问题。
“将军......”
“够了。”
他忽然烦躁,看都不看她便拂袖而去,而那块枣糕也被他一同捏走了。
不愿放任自己沉沦想要改变,却总是否定出现的可能性,是个回避型的人。
拧巴。
孟寒川默默点头,又摇头。
收拾收拾,今日的工作就到这了。
椅子和琴都归位,清理干净桌面与榻,她挠了挠脸,开门,门外站着叶景深。
她微微吃惊:“您没走,还是......”
“你今日的报酬。”
他原是背对着的,听见开门声侧了过来,伸手递来一物。
一个小铁罐,里头是乳白色的膏状物。
“这是......”
“祛疤。”
语气淡淡的,留下这句便朝前走了。
孟寒川捧着祛疤膏,眨眨眼愣在原地,抬头就是他挺拔的背影。
对着镜子,她取了一指甲的量,在额头上轻轻抹开。
化开的膏成了透明,还有股清淡之气,似是花香。
这罐身上还雕了花枝纹理,总感觉是女儿家用的东西。
下次去八卦一下。
待到下次去将军府,她脸上的伤痕已经结痂脱落了,只残留一道淡淡红痕。
柳叔最近工作不积极了,隔几天就请个假,宋樾说是回家陪媳妇了。
上次去过柳叔的家,她还以为是家庭不睦呢,但是宋樾却说家里边的事吵吵闹闹也就过去了。
也就是柳叔不上班,她也能早些去将军府兼职。
北阳看见她讶异了一瞬:“孟姑娘,天还没黑你就来了?”
“今日茶馆得空,我早些来,晚上也能早些回去。”
她每次离开都是黑夜,留宿怪怪的,叶景深便让北阳安排了护卫送她回家。
虽然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但她还是带了些心意表示感谢。
“总是麻烦你安排人相送,怪不好意思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
“这是......炒......花生?”
北阳瞄了眼布袋里的东西,刚想嫌弃,又顾忌她是叶景深的医师,没有明显表露嫌弃。
勉强收下,道:“今日国公夫人和表小姐在府上,我让人带孟姑娘去厢房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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