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不时传出生涩错音的曲子,叶景深一边回忆着抚琴姿势,一边记忆孟寒川给的曲谱。
茶馆这边,孟寒川调试着宋樾买的琴,临近晚膳时分她还在店内编写曲谱,记录符合叶景深喜好的曲风。
“小孟?你怎么还没走?”
宋樾疑惑的声音出现在头顶,抬眼便是他圆滚滚的肚子。
她笑了声:“我敬业啊。”
看了眼外头偏橙的天,果断收琴放值,直奔郊外将军府。
一路小跑,气喘吁吁敲开侧门,又小跑着跑入偏厅,里头已然传来了不太连贯的乐曲声。
“孟姑娘,你迟到了。”
天色将黑,影子隐隐出现在脚边,叶景深盘坐于榻上,淡淡望向门边。
“这里......这里实在是太远了......”扶着门框,弯腰缓了两口气,她看向桌面茶水,“我能先喝点水吗?”
“请便。”
“呼——”她倒了水,照例询问:“将军这几日睡眠如何?胃口可好?”
而叶景深也照例不回答。
他只沉默着重复纸上的谱子,余光瞥着孟寒川缓气,在她望过来时又适时敛了视线
喝着水耳朵也不闲着,孟寒川转身热情道:“将军熟练了很多啊,一听就是用心练了 。今日我新谱了一曲,将军要试试吗?”
微微点头,正要将琴递出却见她搬来琵琶,便收回了手。
坐在他身旁,孟寒川指引着他发现自己的喜好,以合奏的形式引导他自己抚琴。
他似有不自信,每结束一段便抬眼看向她,即使不言语她也大概能懂,便以热情回应询问。
“将军您学得真棒,这两个音是很容易弹错的,您只记了一遍就记住了,太厉害了。”她向他竖起大拇指。
叶景深瞟了一眼,低头平静问:“这个手势是何意?”
她笑着介绍:“这是用来夸人的,还可以双手呢。”
两个大拇指,一起朝他发送夸赞。
“您也可以这么夸奖别人。还有骂人的手势,您想知道吗?”
“只用手势就能骂人?”
她煞有其事点头,在小指和中指里,选择了中指。
“瞧,这就是用来骂人的,骂得可脏了。”她两只手都竖起中指,“这就骂得更脏了,您轻易不要骂人,会被揍的。”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叶景深略有不解。
想要当着叶氏的名号当面揍他的,京城里应是没几个。
他总觉得孟寒川只把他当成普通人对待,除了礼节性的询问,眼中一点畏惧都不见。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头......
琴弦忽猛弹琴身,在他走神的片刻,指尖又一次被划伤,鲜血顿时冒出。
腥红坠落在黑衣上,眨眼间不见踪迹。
孟寒川微微睁大了眼,看看他的指尖又看看他的表情,叶景深面色平常,似乎对这种伤习以为常。
他举起手,血又顺着手指滑进衣袖。
“将军你......”
“无碍。”
就算是无碍也要赶紧处理一下啊,能被琴弦三番两次划伤,一划伤就如此冒血也是少见。
她取出随身的帕子,折叠两下便缠上他的手指。
“大胆。”
手指要缩,她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
小心抬眼便是他淡漠的目光,扯起嘴角她干笑一声:“民女大胆......”
叶景深抿了抿唇,收回手:“退下。”
人退到了一旁,但那素帕子却留在了手上。
“要处理一下吗?”她又小心问。
“这种小伤不足为碍。”他拉下帕子,指尖隐隐有血线,那帕子却是染了红花。
“十指连心嘛,那也是会痛的。”
他微微偏头,孟寒川嘟囔了一句。
她忽神秘道:“有个很远的地方,那里的人看病是要打针抽血的。有抽指尖,也有抽手臂的,您猜哪种更疼?”
什么打针什么抽血,这个人又在说些奇怪的话,可疑至极。
“不知。”
她举起手指:“手指最痛了。我最不喜欢指尖打针了,比抽大血还疼。”
说完又抖了抖,好似真的惧怕。
怎么感觉他还不如一根针令人害怕。
“将军别误会,这些是我从书上看到的。”
“孟姑娘真是博学......”
咕噜——
腹内的叫嚣突兀响起打断了他的话,抬眼就见她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略有不满:“孟姑娘竟如此忙碌?”
“惭愧。”她低头,羞惭一笑,“今日没算好时间,写谱子写久了,也不能让您干等,就......”
捻着细小划痕,叶景深心念一动,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
“我有些......军务处理,孟姑娘稍作歇息就请回吧。”
“啊?什么意......思......”
站在偏厅内,望着叶景深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看靠在垫上的乐器,她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走。
纠结片刻,终败于逐客令。
摆好琴,喝两口水,便要离开偏厅。
打开门,一步跨出却迎面碰上一个胸膛。
来人抬高了手臂后退一步,却不想她脚下一顿,磕到了门槛,惯性向前有摔倒之势。
“等等等等......别动......”
叶景深抬高手臂,拧着眉再度后退,却不想孟寒川倾斜着倒到他身前,双手穿到他腰后虚空抓着什么。
一个后退,一个又因为后退而惯性向前,最后两人一齐停靠在廊柱上。
她算是撞了叶景深一个满怀。
淡淡药气拂过鼻尖,看似结实的身体一撞下去才知里头都是满满的衣物。
组玉撞在柱子上郎当响,她甚至听见了胸腔下的心跳。
时间仿佛停顿了,她紧张抬头,只看见一个隐忍发作的下巴在用力紧绷。
赶忙直起身子,但下意识又是推着叶景深的身体才支了起来。
她立马道歉:“抱歉将军,我不是有意撞你的,我只是......只是不想摔倒......”
靠在柱子上,叶景深冷冷望着她,脸色难看。
“用你的脸阻止摔倒吗?”
“......幸好撞在了您身上,要不然我就是脸朝下摔在地上了,指定要破相了,哈哈......”
尬笑两声,但见他没笑,又低下头去等着他说大胆。
叶景深并不视触碰为洪水猛兽,他只是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的瘦削。
呼出怒气很快又消了下去,慢慢放下手,从柱子上起身,问:“发现了什么?”
“什么发现?”
看她目光清澈,想来应当没那么敏锐。
清澈的目光微微扫过他重新落下的层层衣袖,又扫过他上手的玉盘,里面是各种款式的点心。
她故作疑问:“好精致的点心,将军饿了?”
入内,琴已经重新归位,榻上的血滴也被清理干净,叶景深默默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你今天的报酬。”
“将军不是处理军务去了?”
他不过一个闲散之人,哪来的军务要给他处理?
偏过视线,他朝后拂了衣摆:“多话。”
“噢......”
孟寒川展眉,虚声点头,见他倒了茶水默默坐于一旁,心下几分了然。
人还挺好的。
她不客气地捏起点心,礼貌性询问:“将军不用?”
“太甜。”
“甜?若将军不喜,府里怎会做这么甜的点心?”
见他杯中已空,她极有眼力见地替他沏茶,还不忘摆上标志性微笑。
“......早上宫里赏的。”
“宫里的啊......那一定是好东西......”
她喃喃自语,而后掰开一块又一块点心,仔细瞧着里头的陷,尝了尝陷是何味道,转头又去尝完好的糕点。
看起来极不优雅,但莫名有活气。
叶景深疑惑蹙眉,问:“你在做什么?”
“我想尝尝里面都是什么味道的,听说皇宫里的手艺,都是一流的......您不知道,这种东西放在偏远地方,那就是非遗的手艺,价钱也是一流贵......”
什么非遗,什么偏远,她怎么一天到晚说这些奇怪的话。
尝到一个兔子样式的点心,里头是酸的,她赶紧拿给叶景深:“将军,这个不甜,您要吃吗?”
她好似发现了什么宝贝在分享,叶景深挑起眉,犹豫着要不要表示这些自己早就吃过了。
烛光闪了一下,她的手又推过来一些:“试试吧,不甜的。”
宫中的东西,寻常百姓会稀罕不足为奇,但是为何在她口中,他好像也很稀罕的样子。
勉为其难接过。
嗯,是不甜。
“将军,您知道对甜点的最高评价是什么吗?”
“点心?不知。”
“那就是不甜。”她倒了杯茶,一口茶一口点心,打开了话匣子,“在很远的地方,有一种豆子,磨开了泡水会变得特别苦,很多人都喜欢一口点心一口苦水......”
“一口甜一口苦,像人生一样,起起落落落落......”
好奇怪的说法。
叶景深手肘撑在桌面上,不自觉聆听她奇怪的故事。
“不过大部分时候我都见不到未来有什么起色,读书考试毕业......昂贵的学费、拿不到的奖学金......毕业即失业......很长时间都没有钱,也没有工作......”
“就算是难喝的苦水,在我嘴里也没那么苦了,毕竟和人生比,一杯水算什么。”
耸了耸肩,她吃点心,喝茶水,把他当普通朋友一般不在意地诉说奇怪的经历。
他真的很好奇:“你不怕我以你满口胡言为罪名,将你下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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