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君命难违

劳师日久无功,相州得而复失,燕国朝堂上对齐询的攻击愈演愈烈。

原以为趁着楚国内乱,燕军铁骑能以最快的速度扫平江南,速战速决,灭国之功手到擒来,不料硬生生打成了相持不下的对峙,大批壮劳力只能在边境干耗着,战事越拖越久,看不见胜利的曙光。

好不容易等到楚国出了叛徒,将相州拱手相送,僵局总算有了突破口,屁股都没坐热就被楚军抢了回去,威风大灭,还搭上宋演这位重要人物。养了他这么多年,什么用处没派上,便在战场上当了靶子,太不值当——本来还指望着拿这位随王殿下当政治旗帜呢!

齐询靠军功起家,如今战场上吃了亏,对他的威信与声势打击不小,朝中的政敌群起而攻之,甚至有人公然祭出诛心之论,声称齐询与楚军达成了默契,屯兵边境,是为了拥兵自重,远离朝廷掌控,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一方面迫于朝臣压力,另一方面皇帝自个儿大概也生了疑心,齐询的皇帝哥哥终于按捺不住,亲自指挥起前方战术。圣旨千里迢迢地送到,令齐询不可再贻误战机,固守不出,必须立即整军,尽出精锐,大举进攻兖州。

齐询接旨时便面色阴沉,忍了半天,到底没忍住,夜里借酒消愁,开始大发牢骚,一肚子苦水要倒。

在边境拖拖拉拉这么久,难道是因为他齐询不想打么?若说扫平江南建不世功勋,他比谁都立功心切。

他为了大燕南征北战,披肝沥胆,风里来雪里去,而那些舒舒服服安坐京城高谈阔论的家伙,以为打仗是嘴皮子上下一碰那样简单,殊不知兵者,死地也,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手握重兵,整个燕军中百战淬炼出的精锐,性命全系在他手上。一次冒进,一次溃败,不仅意味着一次战役的失利,还意味着损失燕军最顶尖的战斗力,甚至可能让楚军有北伐的可乘之机,直捣北境空虚的腹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赌不起。

那些人还以为他这几个月是在边境混日子!他们没同王充打过交道,还天真地以为楚军仍是从前葛浑治下的楚军,一击即溃,哪里知道他枕戈待旦,成日防备着王充再搞一次突袭。还怪他固守不出是贻误战机!若非他费了大力气把原先几乎没有的城防整修起来,亲自巡查,丝毫不敢松懈,王充早就瞅空杀进来了!

梁郡一役,他结结实实栽过跟头,晓得王二将军的厉害。碰上这样的对手,必须十足谨慎小心,不能露出一点破绽——否则那人便能趁着这一点破绽,要了他的命。

兖州城防坚固,高墙深堑,易守难攻。若倾巢而出,明知不可而非要强攻,暴露在守军的箭雨之下,无异于让士卒去送死。

然而,皇命不可违,齐询满腔悲愤,却无可奈何。

攻城战很快打响。

不出齐询所料,围城半月,没占到什么便宜,损兵折将不可胜数。

其间王充故技重施,屡次夜袭军营,他吃一堑长一智,早有准备,不料来者只是疑兵,弄出点动静就撤,并不恋战。这样闹了几回,简直把齐询搞成了惊弓之鸟,夜夜不得安眠。

他倒真希望王充能率大军袭营,大家在平地上痛痛快快打一场。半月以来,王充仗着城墙高耸,矢石充足,据守不出,燕军只能一次次硬着头皮向高墙发起冲锋,伤亡极为惨重。

即便不大愿意承认,齐询几乎已经黔驴技穷。为了诱使王充放弃地利,出城作战,他甚至听从幕僚的馊主意,效仿前贤,给王充送了妇人的衣服。

先是趁着王充歇息的时候偷偷亲他,如今又送女子的衣裳过去,挑衅里多多少少掺了点暧昧的意味,齐询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轻薄人家的登徒子——罢了!我蛮夷也!但愿他别同我这流氓计较!

使者刚出发,齐询便后悔起来。他没忘记先前他大言不惭要宰了老虎,给王充做件虎皮大衣,结果却是王二将军在虎口下救了他。倘若王充问起这茬,他这脸也实在是没地搁。

其实他还真的把虎皮送去了京城,找了他以为手艺最好的裁缝。他对这事格外上心,精益求精,又嘱咐人去寻花纹相配的皮革,另外再做帽子马鞍之类的,想着凑齐一整套再送,别显得他晋王殿下太抠搜。不过后来两边兵戈相见,他这大衣也不太方便送出去。

幸好王充并没提起虎皮大衣的事。对他送去的衣服,王充也一点没生气,笑嘻嘻收下,让使者传话,下回再送衣服,烦请晋王殿下提高提高审美品位。

齐询拎着那虎皮大衣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拿不出手,白浪费这么好的料子。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是他们北面手工水平不行,还是他自己眼光有问题。

当然,比起这个,他有更需要担心的事。

王充居高临下,据守坚城,粮草充沛,士气高涨,可以同他长长久久地耗下去。可齐询知道,燕军拖不起了。

他行伍多年,晓得士卒们心里在想什么。所向披靡时,千好万好,一切苦和累都能勉强忍一忍,如今被朝廷逼着勉强进攻,身边的弟兄们一个个倒下去,面前那座城墙仍旧高不可攀,晚上提心吊胆,做的都是噩梦,看不见一点胜利的希望,只担心自己也要白白把命丢在这里,葬身异乡。

本就处于劣势,士气还如此低迷,再打下去,迟早有一日会输——而且是一败涂地。

城中的王充,大概也正注视着城外的他们,耐心地等待着,随时准备率军出城,在敌人最脆弱的时刻,以最小的代价,一击制胜。

就像他宰杀猛虎时一样,等待它最虚弱疲惫的时机,再挥动匕首,狠狠刺下去。

齐询把玩着那柄刚刺杀了老虎便被王充丢在地上,又被他巴巴地讨要来的匕首,不觉五味杂陈。

这匕首的形制与燕军常用的不同,挺特别,纹路也好看,齐询一拿到,就爱不释手,总是忍不住取出来赏玩。此刀锋利异常,闪烁着凛凛寒光,杀气腾腾,应当是一件难得的神兵利器,但齐询也不舍得用,只是翻来覆去地看。

他是习武之人,也爱好兵器,一样好兵器,在他眼里,比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还稀罕。

真好看。齐询盯着那匕首,不由得在心底赞叹。同它从前的主人一样好看。

也真可惜。

匕首再削铁如泥,也要遇上擅使刀的主人。否则纵然是最锋利的刀剑,也无用武之地。

这是匕首的悲哀,大概也是他与王充,乃至古往今来无数名将共同的悲哀。

可叹君心难测,可恨君命难违。

齐询一面向他的皇帝哥哥急递奏疏,极言战况艰难,再不议和,必败无疑,一面派使者直奔金陵,让楚廷派人来燕营求和。

他与王充都是行家里手,当然清楚眼下的胜负之势,王充绝不可能轻易议和,即使肯谈判,也不可能愿意答应对燕国更有利的和谈条件。但金陵城中的朝臣,大概与他们燕国的衮衮诸公一个德性,仍旧陷在过往燕强楚弱的传统里,以为燕军肯大发慈悲允许和谈,便是天大的恩典,但求能赶紧停战,好让大家伙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做营生过日子,至于条件,只要不是难以承受,都可以谈。

不出齐询所料。

楚国朝廷难得地没怎么吵架,迅速达成一致。皇帝跟前的红人宋应晦作为钦差赶赴兖州,全权负责与燕军的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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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意如何
连载中惚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