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矜眼皮一跳，上前追问：“有何问题？”
黎刃伸出手，在纸包里拨弄一番，示意她看：“这些药材看似进补，实则掺了几味寒凉之物，若混而服之……”
他的话说到此处，有些迟疑地看向叶婉矜。
叶婉矜早知这一遭不会那么顺利，便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
黎刃抿一抿唇，棕色的眸子微微颤动：
“饶是寻常女子服下，也要伤其根本，若是有孕之人……怕是要失血过多而亡。”
夏竹惊呼一声，手中的药材散了满地。
反倒是叶婉矜面色沉静，唤她收拾起来莫要遗漏，转眼去问黎刃：“若男子服下呢？”
“这，”黎刃没料到她是这般反应，迟疑一下才说，“男子服下，倒是无妨。”
叶婉矜欣然一笑，转头去唤夏竹：“听懂了吧，快去熬药。”
夏竹确实没听懂，但见她神色如常，只好依言去做。
黎刃目送她离开，视线移回叶婉矜脸上：“姑娘似乎并不意外。”
叶婉矜轻笑：“其实还是有一点的，我本以为那人只想坏我名声，却不曾想是准备斩草除根。”
床上人沉吟片刻，试探着开口：“姑娘救我一命，若有需要，我可……”
“行了，”叶婉矜知道他要说什么，挥手打断他，“你要是去灭她的口，再有十个我也救不回来了。”
黎刃闻言便皱眉：“你到底得罪了谁？”
“吃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叶婉矜顺口胡诌一句，疲惫地在床边坐下。
她一晚没睡好，这会又怕大白天睡觉惹人怀疑，只能在这将就着靠一会，万一有人突然进来，还能迅速遮掩。
床上人显然就不如她自在，见她坐下来，突然就像床褥长刺一般，撑着一只好手便要起身：“无论如何，姑娘既有孕在身，我在此多有不便。”
叶婉矜转回头，歪着脑袋看他：“你能站起来我就放你走。”
他无视那话里的调侃，执拗地抓住床栏，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艰难地挪动半寸。
叶婉矜看得替他累，上前把人按回去。
“昨夜见你，命都快没了，却仍旧哀求我不要让人看到你，是为何？”
她执拗地看他，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黎刃的眼眸暗了暗，似乎经过一些纠结，最终还是偏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抱歉，我现在还不能说。”
叶婉矜反而笑起来。
“我没有身孕，但为了自保，只能假装有孕再落胎，其中缘由我不能说，这就是我的秘密。”
她把话一股脑说完，一脸释然地看他：“现在我们扯平了，那件事我不再问你，这里的事你也别管我。你好好养病，算报我的恩，如何？”
黎刃准备了一肚子的推托之词，硬是全被她堵了回去，半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视线无意间与眼前人坚毅的目光接触，他竟感觉心中一颤。
“姑娘如何称呼？”
叶婉矜这会脑子里全在想皇后的筹谋，下意识便应：“叶……”
一个字吐出来方觉不妥，她又敛了心神重新看向他：“叫我阿叶便好。”
黎刃颔首：“阿叶姑娘的救命之恩，黎刃日后定涌泉相报。”
叶婉矜痛苦地抬手阻止他：“你养好病就离这远远的，千万别再回来。”
黎刃想说什么，张张嘴又咽下，最终叹息般地逸出一句：“姑娘厌弃我，也是应该的。”
叶婉矜看着他这副伤春悲秋的模样，突然感慨原来自己前世快死的时候是这么烦人。
心中自嘲一笑，她为他掖一掖被子，耐着性子解释：“这地方不太平，我怕你这个多伤多病的命数，扛不住。”
话毕看出眼前人困惑，又顺手指一指头顶：“前朝有个疯了的妃子住在这，就在这根梁上吊死的。”
“……？”
*
夏竹的药熬了一天，到黄昏时分才端回来。
叶婉矜吩咐她放在暖炉上煨着，不紧不慢地用了晚膳，又把屋里的病人喂饱，这才把药端过来：“喝。”
黎刃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嘴里含糊半天才吐出一句：“我喝？”
叶婉矜的视线移到他胸前：“昨晚看过，你应该不是女扮男装。都是上好的药材，别浪费。”
黎刃又愣一下，似乎没想到拒绝的理由，接过来一饮而尽。
“乖。”
叶婉矜满意地笑笑，反身把碗递还给夏竹，轻声叮嘱她：“找个有人能看见的地方，把药渣倒了，最好再抹点眼泪什么的，自己发挥一下。”
夏竹自小便跟着她，心知她这样做是为了给院中的眼线看，便欣然应允：“放心吧，主子。”
叶婉矜打心里欣赏她的机灵，见她走到门口，又唤一声：“在外面多待会，一炷香之后再回来。”
夏竹脚下一踉跄，看向她的目光便复杂起来。
叶婉矜看笑了，挥手赶人：“我要做点什么，也得找个健康精壮的。”
床上的黎刃一口水没喝完，差点咳了血。
叶婉矜闻声便跑过去：“你怎么样？”
“无妨，”他无力地摆一摆手，“只是没想到，姑娘这般……洒脱。”
“你现在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很快就会懂我。”
叶婉矜浑不在意地接一句，抬手去掀他的被子：“来，脱衣服。”
黎刃一个晃神就没跟上她的节奏，这会惊得坐起来去抢被子：“阿叶姑娘，你刚刚还说得找个，咳，精壮的。”
叶婉矜一时没反应过来，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之后，险些笑出声：“看来那药的确有用，你这就坐起来了。”
黎刃后知后觉，也意识到身上有了些力气，不由得握拳：“那便更不能由得姑娘乱动了。”
叶婉矜许久不曾遇到过这般趣事，心中感叹还好自己大发慈悲救了他。
而后她尽力平静下来，轻拍他另一侧没受伤的肩：“没时间了，快脱了换药。”
黎刃眸光一闪，意识到自己误解，也觉好笑，淡淡应一声：“姑娘且去休息，我自己来便好。”
叶婉矜没那个耐心等他，上前便解开衣服，见到纱布外渗出的血迹，微微皱了眉。
“已经大好了。”看出她的心思，他有些赧然地转了身。
叶婉矜把人拉回来，动作轻巧地解开缠绕着的纱布，低声解释：“也不完全是为你，这东西，我有用。”
手指熟练地缠绕几圈，到靠近伤口处，血迹晕染得越发深重。
她怕扯得急了，又像昨晚一般惹他出声，便凑近了些，一只手轻轻掀开纱布，慢了节奏的吐息落在他光裸的胸膛上。
眼前人的身子向后躲了躲，深深吸了口气。
“弄疼你了？”叶婉矜仰起头，怕人听到，几乎用气声问他。
黎刃身形一颤，恼怒般地动手将那仅剩的纱布尽数扯下，反手就要扔出窗外。
叶婉矜“诶”了一声，意识到门窗紧闭又松了口气，嗔怪地看他：“你疼就说嘛，这纱布可不能乱扔。”
“……抱歉。”
黎刃舒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燥意，接过她拿来的新纱布：“我自己来。”
叶婉矜没争，本想等他缠不上来求自己，眨眼间却发现他已经熟练地用一只手包好伤口。
“认识药材又会包扎，你真是武夫？”她眼里的惊讶呼之欲出。
“嗯，”伤口处清爽了些，黎刃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略懂一些皮毛，毕竟在……”
话说一半，他突然停住，震撼于自己竟一时不慎，几乎要将实话说出来。
眼见身边人还在等自己的回答，他轻咳一声，重新开口：“毕竟经常要出门做任务，无人相伴时，什么都要学一点。”
叶婉矜轻轻颔首，看起来没怀疑。
而后她重新起身，捡起带血的纱布，摁进盆里润湿。
黎刃的目光追过去，实在看不懂：“阿叶姑娘，这是做什么？”
叶婉矜对他做个噤声的手势，将布条揉成一团，等着夏竹回了屋，便一股脑塞给她。
小姑娘猝不及防地吓一跳：“主子这是怎么了？”
“你再喊咱仨就一起跳河算了。”
叶婉矜制止住她的反应，低声提醒她：“你刚才端来的是什么药，这纱布上就是什么结果。”
夏竹的眼睛眨了眨，不确定地追问一句：“用这个，装成小产？”
叶婉矜点头，隐到门后示意她出门：“哆嗦着走，演得像一点，给你加月钱。”
夏竹顿时受到鼓舞，连哭带嚎地跑了出去。
叶婉矜目送她消失在视线里，狠狠松一口气，转身便看到黎刃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怎么，看戏上瘾了？”她走过去，倚靠在床边。
黎刃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阿叶姑娘的处境，看起来算不得自在。”
“是啊，真出了什么事，说不定你得先把我送走。”
叶婉矜笑吟吟地开起玩笑，随后又开口：“今晚得委屈你一下。”
“怎么？”
“夏竹会帮我拦一些打着关怀的名头进来探视的人，但总有些人拦不住。”
她从衣柜里抱了几床棉被出来，一股脑拿到屏风后的软榻上，放置妥当后才转回身，歪着脑袋探出头看他：
“所以今晚我得睡在床上装病人，阿刃你辛苦一下，在这里睡一晚，当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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