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黎刃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心口中酥酥麻麻像有什么要爬出来。

强迫自己回过神,他向屏风的方向望去,轻轻勾一勾唇。

“我如今身子已然好些,不该再给姑娘添麻烦。”

叶婉矜看出他又想跑,不置可否地走出来:“我要是你就不急着走,荒郊野岭的冻死在路上,连马都对不起。”

黎刃一条腿都要迈下来,闻言又默默收了回去。

他得承认此话有理,以他如今的身体,还无法保证自己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到府里。

心念转了一圈,他决定暂且留下。

“今夜由我守夜,定然不让姑娘受伤。”

“好好好,你最厉害,肩膀让人捅穿了还能保护我。”

叶婉矜好笑地走上前,向他伸出手:“来吧,扶你过去。”

轻盈的衣袖甩到眼前,淡绿色的纱袖下,纤瘦白皙的手臂若隐若现。

黎刃怔楞片刻,艰难地将视线移开,声音干涩地应上一句:“我自己来。”

叶婉矜思忖片刻,觉得让他自己试试也不是坏事,便收回手,看着他步履蹒跚地挪出去,忽然有种自己在虐待战俘的错觉。

心中终究过意不去,她跟上去,让他搭着自己肩膀,在软榻上坐下。

收回手时,擦过脖颈的手臂温度高了几分。

她心中一跳,赶忙去探他的额头:“发烧了?”

黎刃反应迅速地避开,行动时扯到伤口,轻轻“嘶”了一声。

“你躲什么啊,身上我都看过了。”

她属实不知道这人在别扭些什么,探着身子去够他的额头,忽而又被拉住手腕。

“嘘……”

食指竖在唇边,他的眼神向窗口飘一下,用口型提醒她:“有人来了。”

叶婉矜几乎蹦起来,下意识掀床被子蒙在他头上,自己则轻手轻脚回床躺下。

房门被轻轻推开,陌生的侍女走进来,在床前行个礼:“公主,奴婢来为您诊脉。”

叶婉矜瞳孔一震,下意识看向屏风,须臾间又怕黎刃被发现,只能收回视线,先顾眼前人。

“你看着面生。”

“回公主,我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春樱,娘娘说叫太医过来对公主不便,所以唤我前来。”

小姑娘看起来温和谦卑,话里话外却都透着机灵,想来是位不好糊弄的角色。

叶婉矜垂下眼,虚弱地咳嗽两声,颤巍巍伸出手:“那劳烦你了。”

春樱不言,沉默地把过脉,又在她脸上观察片刻,随后起身:“公主刚刚落胎,脉象虚弱,还请好生歇息。”

“知道了,谢谢。”

她点一点头,本想好声好气送她离开,眼见着她刻意放慢步伐,目光还有意瞥向屏风,只好又唤一声:“春樱。”

女孩循声回头:“公主有何吩咐?”

“帮我向母后请安,告诉她我这院里人多眼杂,有些手伸太长的,我就自己做主砍了。”她语气淡然,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春樱果然是个机灵的,闻言便身形一颤,唯唯诺诺地应下后,几乎左脚踩右脚跑出去,再没关心屋里还有什么。

叶婉矜松一口气,仍旧在床上躺了一会,听着外面确实没了动静,这才轻轻起身,暗自思索该如何向黎刃解释自己隐瞒身份的事。

屏风内没有动静,凌乱摆放着的被褥间,隐约露出一缕黑发。

“……热晕了?”她手忙脚乱地把人扒出来,听到均匀的喘息声,才松一口气。

“应该是没听到吧,不然怎么还能睡得着。”

看着眼前人安静的睡颜,她轻声呢喃一句,决定天大的事也放到明天再说。

房间里的烛火随之熄灭,一阵铺展被子的窸窣声后,一切归于平静。

软榻上,黎刃缓缓睁开双眼,视线越过屏风上精致描摹的竹叶,望向床榻的轮廓。

“竟然,是这样……”

口中逸出一声叹息,他重新闭上眼,轻轻勾起了唇角。

*

叶婉矜难得好眠,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转。

房间里安宁得令人舒心,她坐起来放了会空,视线不经意扫过被折起一半的屏风,才猛然一惊,跳下床时撞到手,痛得呲牙裂嘴。

“你怎么样?”头顶一道男声响起,听起来带着关切。

叶婉矜差一点就要以为自己惊动了哪路神明,仰头去看时,便见到黎刃从屋顶的窟窿里降下来,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眼前。

“你干什么去了?”她比看到屋里没了人的时候还震惊,下意识就往窗外张望。

黎刃的气色好了很多,这会神态自若地翻上去补好屋顶,缓缓开口:“感觉好了一些,出去透透气。顺带一提,你院里的侍卫似乎不怎么尽心。”

“毕竟小门小户,请不来太有本事的人。”叶婉矜时刻记着自己扮演的身份,谦虚地回答。

黎刃听了便站住,一双眼睛笑得弯起来。

“阿叶姑娘若不嫌弃,日后我身子恢复了,可以留下来当护院。”

“我可养不起你。”叶婉矜不敢留他,也怕害他受牵连,匆匆回上一句便转了话题:“你身子还没好,还是别乱走动。”

黎刃点头:“本来不想麻烦你,准备带上踏雪悄悄离开。”

叶婉矜心中一滞,竟莫名感到不舍。

闭一闭眼驱散那怪异的想法,她重新望向他:“那怎么又回来了?”

黎刃轻轻低下头,眼里闪过落寞:“它不见了。”

叶婉矜顿时怔住,连语气都乱了:“怎么……它,去哪了?”

黎刃摇一摇头,语气中有颓然:“它向来自由,也许,是回到它喜欢的草原了。”

“怎么会这样,你别急……”

叶婉矜嘴上安抚,实际上比他还心急,想着初遇那晚它乖巧通人性的模样,不由得红了眼眶:“我,还有些人脉可以用,我去帮你找。”

“不是,你也别急。”

黎刃没想到把人惹哭了,这会也无措起来,迈一步挡在她身前:“你现在还要继续在屋里装病。”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装不装也没关系。”她心里焦急,推开他就要往外走。

黎刃顺势往下一倒,捂着伤口就开始喘。

“……”

叶婉矜这下走不开,只能扶着人去床上坐下:“你怎么样?”

“还好。”他的眉头拧起来,面露难色:“只是可能要麻烦你,帮我检查一下伤口。”

叶婉矜自然应允,熟练地去掀他的衣服,抬眼时不经意扫过他的脸颊,心中歉意更深:“怪我没想办法把马留在院子里,你别上火,脸都气红了。”

黎刃:“……行。”

重新换了药,纱布仍旧放在门口等夏竹去处理。叶婉矜平静了些,转眼去看他:“你的马那么聪明,有没有可能自己回家了?”

“也许吧,”黎刃目光闪烁,隔一会才开口,“我会想办法联系家里人,只是在找到马之前,我还要在这里叨扰几日。”

叶婉矜自然应允:“你且在这好好养病,万事有我。”

黎刃收拢衣服的动作顿一下,忽而开口:“姑娘不怕被人发现,影响声誉?”

“影响声誉?”叶婉矜似乎思考了一下这个词,随后便低低地笑出声来:“那可太好了,要不你陪我,去院子里转上一圈?”

黎刃被他传染得也忍不住勾唇,却实在不知道在笑什么,只好追问一句:“你为何执意要毁坏自己的名声?”

叶婉矜伸手制止他:“说好了,这是我的秘密,不许问。”

黎刃的眼眸暗一下,类似怜惜的情绪在心中翻涌。

而后他重新抬起头,试图开个玩笑缓解房间里的气氛。

“姑娘此招确实是险,幸好没有多事之人来问这未婚先孕是何人所赐,否则我恐怕要当仁不让了。”

叶婉矜果然笑起来:“放心吧,即便没有你,我也准备好了应对之策,没能用上还有些可惜。”

黎刃挑眉:“真有其人?”

叶婉矜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准确来说应该算是栽赃嫁祸,不过他这辈子没机会找我算账了便是。”

黎刃完全被勾起兴趣:“是何人这般……倒霉?”

叶婉矜敛起笑意,迟缓地说出一个名字:

“骠骑将军,顾方荀。”

*

顾方荀的名字,从朝堂到坊间几乎无人不晓。

叶婉矜从前世到今时都没见过这个男人,耳边却又时常听闻他的事迹。

十四岁随军上战场,孤身取走敌军将领首级;十五岁封为将军,率领一支小队直捣敌营老巢;十八岁便战功显赫,几乎赶超其父半生战绩……

战无不胜的神话在他身上如同吃饭饮水般简单,及至当下此年,刚满二十一岁的他,亦拥有令皇帝叶渊都无法不忌惮的能力。

但神话终有完结之日,连年征战过早地伤害了他的身体,父皇生辰那日,他的死讯从边关传来,为热闹的宫廷盛宴染上一层阴霾。

叶婉矜前世深居后宫,对这件事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及至不得不坐上马车出发和亲,听到送行的大臣议论若顾将军还在,定不会容许此事发生,心中才泛起轻微的波澜。

而后时光匆匆而过,那一瞬的遗憾很快便被消解。直到此时一切归于原点,她终于再次想起这段过往,心下决定若到万不得已之时,她便暂且借将军名声一用,助自己出难关。

“将军仁厚,纵泉下有知,想来也愿助我一臂之力。日后到了九泉之下,我定当牛做马报他的恩。”

她怕身边人不解自己的心思,拣出一句合情合理的话来说。

陷在回忆里时,不曾顾及到身边人的反应,此时话说出去得不到回应,她方才回神,转眼去看他。

黎刃的手微微颤动着,转瞬间便将掌心里握着的茶盅捏成两半。

在叶婉矜惊呼着要为他止血时,他却只是凝视着地面,良久才吐出一句:

“你刚刚说,顾将军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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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有疾
连载中以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