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微火照亮的少女的哭脸,是那样软弱可怜。
但全马定要给她一个教训,一个课堂里悟不到的真义——男子汉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涕泪不济磨难?人性本恶?人善被人欺?……
他大约提炼不出内心意见的主旨,便全都加诸在惩戒的实施上,可他何必为难一个少女呢,赞赏骨气却要迫人屈服……
就算用千百条的道德准则来谴责他,他也不在乎,今天非要用野蛮来施加这个教训!
于是,刽子手不陈述罪状,不呐喊道义,果断在少女柔软的手心上,毫无停滞地划下一道。
又是一道火灭火起,“犯人”六神尽失地盯着掌心,她浑身微抖,胸腔起伏剧烈,心脏含在舌底,耳朵听得雨声凌乱也犹如失聪。
奇怪的是,手心不疼,姜莉术开始对这个世界感到陌生。
“断掌了,嫁不出去喽。”寸头的眼珠来回瞟“刑场”里的两人,小声宣告道。
众人怪声怪腔一同手指刽子手。
“你倒是会帮外人赖上我。”全马对寸头不齿地笑道。
栗色卷发勾下巴接道:“话不要说绝,多少女人爱浪子……”又引得四下一通窃笑挤攘。
古时,秋日问斩后,菜市口的百姓不仅要为正道公义欢呼喝彩,还要凝注血淋淋的头颅来解个人心底的屈与恨……
于是,樟树森林下的观众,在火光闪烁中,正乐于观赏伤口渗出的鲜热血珠。
犯罪的鲜血警示,在全马失控的心性里反倒激起了主宰恐惧的澎湃感。
倏地,两颗硕大的雨珠在“刑场”落扁、溅散!少女掌心一个激灵。
行刑者毫无所动,仍然攫紧着手里的手,他垂眼注视她发懵的眼睛道:“见了血,你才不会这样无知。”
他停顿一下,略微欠身扬头,几乎只用眼缝觑她,鄙夷地补充道:“哭更是废物。”
他甚至狂妄地认为,刚才的自己是持手术刀的大夫,已将“迷信因果报应”的毒瘤,从病人的脑海中剜去。
可惜,少女“病人”并不能领会他那拐弯抹角、隐晦的医者仁心。
姜莉术泪眼模糊,已经看不清掌心的伤口,终于抬头、压抑住发抖说道:“钱包在背包里,我拿给你。”
雨滴在她的头皮里暗自流向后颈,她卸下一些酿成大错的沉默和固执,尝试着在一个疯人那里乞讨平安。
全马充耳不闻,青白的长手指充当镣铐,箍得少女那纤细的手指发紫发白,他赏鉴着“罪徒”的冰凉及颤动,不住蜷缩却败于力量悬殊,甚至忘了自己是来抢劫的。
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欲言又止的样子。
土色胖子忍不住悄声叹气:“唉,他是抢劫还是相亲啊……”
寸头歪头大笑,伸手就在胖子圆滚滚的肚子上拍一掌:“看相改命!不懂吧?”话毕,径自去寻女孩背包的开口,他早等不下去了。
雨声骤然如注,打的树叶噼啪巨响。
突然一片光亮铺盖!怕不是那鲜血召唤了路灯?众人登时惊怔,像被抓现行一般。
姜莉术只听见,寸头猝不及防的一句“哎!哪个——”,她人忽地就被背后一股力拉歪倒了,以致重重撞上后人的胸膛才稳住。
她那囚禁中的左手已然易主,被天降之人由重化轻地握住手腕,收向怀中来。
得救了?!
她刚回头,立马就被暴雨迷了眼,连身后人的轮廓都没睹见。四周却你一言我一语的,比“行刑“前还要乱糟糟。
“喂!”栗色卷发一脸严肃。
“靠,要搞英雄救美了……”高个骷髅满是不屑。
“问个路而已啊……”寸头信口就来。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帅哥?”胖子补充。
路见不平的陶行,一身灰色,是今夏误考的高考败将之一。不久前,他才在东湖中学,这所私立高中,预定下一张复读的课桌。
今天是他第二次入校,就撞上了校外霸凌的一幕,片区治安未免太差劲……
吐槽归吐槽,他在马路对面模模糊糊观察片刻,便朝“犯罪现场”奔来,好在这群家伙集体犯夜盲,他才能一举得“手”。
陶行在少女头顶说:“路过而已,原以为你们大不了只是调戏,没想到还伤人……”他拇指拨开她的的手指,看见鲜血仍在渗出。
他将这伙人扫视一圈,鄙夷道:“只抢钱、不动手动脚——我都敬你们是男人!”
陶行麦色的手臂,被雨水浇淋得好似暴汗,清凉又昏黄的路灯下,女孩的手腕在他手中显得尤为白皙。
姜莉术右手边揉眼,边才感到左手腕酸麻,以及掌心里雨血混杂的刺痛。
面对别人的鄙夷,擅长嘲讽的全马,不臊不恼,他似笑非笑,睨一眼闯入者,盯着因为眼睛进雨水而不能全睁开的少女,悠悠道:
“死的了么?”接着,他阴阳怪气地笑说:“你最好也到前面检查检查,她的脸,现在比血还红,你不给她好好看看?”
一时间,黑衣人间爆发出巨大的笑声、拍打声,争相探脑袋去瞧红脸的姑娘。
全马的新乐趣,已新落在戳破经典的邂逅氛围,并鼓动起更大的羞臊上来。
姜莉术惊得直瞪眼望地上的苔藓,陶行则放下她的手,退开一步。
英雄救美的名场面,可比古怪磨叽的打劫精彩多了,少年们春心荡漾得如湖浪一般你推我搡。
“是不是你老婆?帅哥,你的眼睛好迷人呐!”寸头凑上前对“侠客”挑眉,像一条烦人的蛇。
“要不怎么说她聋,还不是天天尽晓得跟帅哥谈恋爱……”骷髅接着调侃,这刻薄肖似他的身形。
若刚才是青白脸胡扯,那此刻愈加涨热的脸,该如何是好呢?少女的羞愤竟令其丢开畏缩,低头蛮牛般再次朝外硬闯。
可惜,青白手迅速挡出就拦下,他取笑道:“跑什么,”一只手扳转她的肩膀,强迫她转身,“救命恩人都不感谢么?”
周遭骤起一通吆喝,姜莉术心乱抬头,对面“侠客”的脸上,意外地镶有一对狡妖迷离的吊梢眼,一时被这狐狸般的眼睛看迷瞪了,她赶紧眨眨眼轻声道:“谢谢你!”
即便少女心中藏着更激动的感谢,眼下也无法表露。
陶行点头作回应,但他不耐烦再看下去,上前要将她带走。
寸头自旁像蛇一般溜进三人中间,几乎贴上陶行的胸膛,陶行嫌弃,当即退后两步。
寸头指姜莉术的左手,对陶行说:“我闺女断掌了,嫁不掉喽,要当叫花婆啦!”话毕,同伴们皆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反正他们不追上课的铃响,有的是看戏的功夫。
陶行对这样下三流又逻辑跳跃的玩笑,貌似不在意,却也逐渐压制不住怒气,可寡不敌众,他扫视一圈后,从裤口袋掬出一折子浅红的钞票,摁在寸头的胸上。
寸头一脸赞赏的神气接下,快速点清:“两百九十六,彩礼少是少了点……不过看你爽快,许给你了!”他向陶行一挑眉。
陶行越过这赖皮蛇,揽住女孩的肩头,将她扳转向学校方向,说:“我们走。”
才动两步,姜莉术只感到手腕立刻又被拖住!还是强盗!
在众人诧异间,全马两指在她掌心刮过,紧接着,在她脸上左右各刮一下——
一道浓、一道淡的两道血印,就这么挂上少女煞白的脸……
不仅姜莉术震惊得痴呆望着他,其余人也都看得呆滞,忘记出声,这人已经到了比失去理智还可怕的地步。
“这不有血色多了,新娘怎么能像死人一样惨白呢?”全马的瞳孔在逆光的阴影里,好似又显出两道绿荧来。
他就是要捣出新的乱子,看人慌张又无可奈何来作乐。要是你指出他钟意这少女,他一定把余血也糊上你的脸……
陶行再也不能克制,张开五指,一把叉在全马嬉笑的脸上,将人抻得往后连连趔趄,叱骂道:“变态!”
常理来说被人打在脸上,懦夫都要气得冒烟跳起来!寸头连忙紧拽全马的胳臂,同伴们也一齐上前。
另一边,“聋哑”姑娘正踮着急切的小步,伸手去扑住“侠客”愤怒的长臂,她终于急道:“不要惹他……”
这声音纤弱,众人却听得真切,轻易解释了前情故事。
胖子在人群里悄声道:“老全不会对这女的一见钟情了吧?”
栗色卷发要他住口:“你给我闭嘴。”
这时,寸头正环臂箍住全马的腰,却一丁点也觉察不到他要挣脱的意思。
将内心的恶毒,清算并报复在无辜的人头上,全马自己尤觉可耻,然而,他又没救地正以咀嚼这种自我羞耻为快感!
寸头再仰脸瞧瞧,这狂人似乎已冷却,只有那一贯的讥诮的笑容还在支撑着,身体像丢了魂,这可不是“失恋”能造成的恍惚……
陶行头回见识这种哗众取宠的戏码,却不得不防这小丑做出疯狂的事来。
姜莉术心潮起伏,手还搭在侠客的胳膊上,她眼睛不敢望人,无声等待激浪平息。
多了一个高大的朋友,让少女更相信忍让会平安度过,全然不知:在某个人眼里,她的软弱,正是他不断寻衅的由头。
“还他。”青白面平淡道。
寸头偏头疑问。
“李胜程,你是叫花子么?”精神病人过快恢复的嘲讽,果然让寸头立马气鼓鼓撒手,瞪着一对溜圆的童眼,几欲和他吵上一架!
这一晚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李胜程还是照做,怨气难消地死盯住全马,把钞票重重拍按在陶行的胸膛上,陶行不动,怒瞪这两人,李胜程直接把钱怼进他裤子口袋里。
骷髅朝全马翻白眼,暗声骂道:“神经病!下次不要叫上老子。”
抢劫不搜刮干净、还带退款?嗬!大可不必拉上穷观众,一地鸡皮疙瘩可煮不出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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