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七人同是林琳的手下,林琳是溪河市地下催讨团伙的头目之一,全马则是他今夏新吸纳的成员之一。
据传全马的父母已是纳川银行的老赖,他是被迫上的“梁山”,意外的胆子不怯,没顾忌,女人也推搡。初次去外地讨债两趟,就威吓得那些挡在老板面前的赖婆娘们直发怵,不敢当众撒泼。
与其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在他们眼中,他倒像是被突然的凶恶人格夺了舍,料不准哪天捅出个大篓子来……
近来开学之际,团伙另一头目于磊,他的一组人马,勤于在郊区各中学附近捞外快,不但收获过得去,还训练了几个初中小子。
于是讨账委托单没派上的小伙计们,啃不着“鸡腿”,就也纷纷来中学附近逮“蚂蚱腿”塞牙缝。
骷髅高绍文和胖子高绍竞——两堂兄弟,临时被小队元老“卷毛”肖勰叫出来,给他的新搭档全马撑场面。
今日得见,传言果然诈唬,骷髅心里嘀咕着,这姓全的,不过是爱摆冷脸,好讽刺人,使点小手段给人放血,吓唬吓唬人。这最后一出还钱戏码,可算暴露这“纸老虎”,头前摆足架势,最后竟还扮上了清高?
“狠不狠无所谓,老子不缺见识,钱到手就行,假模假样还浪费时间,老子不玩!”骷髅高绍文没好气瞪肖勰,他不吐不快,话毕,对堂弟摆下巴:“还不走!”可胖子还想看戏,骷髅只好自去了。
对同伴,全马置若罔闻,冷不丁朝陶行哼笑一声,仍旧轻蔑道:“又是人情又是钱,聪明人总是擅长让别人欠自己。”
旁人竖起耳朵,他却无后话,只是神情漠然地面对那身形重叠的男女。
路灯突然熄了,远处学校晚自习铃声轻微可闻。
陶行正气凛然:“你抢劫霸凌,还能把罪安在过路人头上?钱你们要拿不拿,别拖着人看你变态。还有,你把这些诡辩的活泛心思,放在正道上,也不至于演丑戏,被人瞧不起。”
他停顿一下,眼神扫过对面的人脸,“差不多的年纪,我不敢说教育你们,谁没有困境?要烂,自己躺桥底下烂去。”
一伙人立在原地安静淋雨,这最后的话太无聊,几乎要叫人起鸡皮疙瘩,也没人想争论反驳。
胖子对寸头耳语:“六对二哇,怕他个——”不等他说完,寸头学肖勰在胖子头顶敲一栗子,叫他闭嘴。
也许是雷雨不歇,将恶意也冲兑得索然无味,更或许是天降“判官”,这帮“歹徒”经不起正义之眼的审判——少女对上天主持正义的想象是单纯且自洽的。
“下雨了,回家收衣服,散了散了。”看见同伴们被雨浇得狼狈耷拉的,肖勰发表和平休战宣言。
迟到的两个黑衣人,见热闹散场,率先穿越马路离开了,肖勰随后,胖子跟上。
李胜程跑走前,拍拍全马的后背,既是催促他同行,也仿佛安慰他的“失手”。黑衣们陆续消失在雨里……
雨水从全马的粗眉前流下,他望着湿答答的女孩,淡淡地说:“你有手有脚的,不反抗,倒要欠一个素不相识的色鬼人情。”
他似笑非笑,口吻急转,预言道:“又聋又哑,姜莉术,要是你眼珠还在,就好好等着看这小白脸讨债吧。”
对方一身麦色,他却睁眼说瞎话,还颠倒是非,反倒警诫起他的受害人来。
陶行不屑反驳,强盗已恶劣到要靠诋毁来诈赢了,谁都得从台阶上下来,姑且让他嘴硬诽谤一回。
姜莉术铁了心,不侧身,不再吐一字,她仿佛也着了魔,被强盗的疯癫引出另一种极端的表现——倔强的痴呆。
她当豆芽的领悟是:长深根,只待狂风暴雨掠过后重新立正,因为即便豆芽在狂暴中心呼喊得再大声,风雨也听不见,聋哑的是它二者本身。
这奇想在刚才的风波中诞生,她幻想自己外表怯懦,而内心有力。
无声即无趣无味,什么都再激不起。孤身强盗没了后文,他单手上扬,拉过卫衣连帽盖过额际,还是站定。
夜色雨幕渐浓渐密,隐匿了他的表情。
姜莉术的眼睛大概慢慢眨了十下,他终于离开。
寸头却折回来,“没早发现,借把伞!”兀自抽走了那背包侧边的折叠雨伞,伞主来不及反应,雨中仅剩“借物者”奔走的残影。
姜莉术总算摆脱危机,对“侠客”再次感谢,并鼓起勇气问他的名字和班级,可“侠客”却不再吭声,只是轻推她的后背,向学校急赶。
他们在校门近处的树影里停下,陶行将她的脸细看一会儿,微笑道:“世界太小了,以后会见到的。”说完,他便自顾离开,奔过马路去,颀长的身影很快也遁入夜色,独留少女在原地错愕。
三天过去,姜莉术仍在竭力回忆那雨夜,失去校服的标识,同龄人有多大概率是同校学生——她无从算起。
那强盗最后的诽谤,竟真实对侠客起了作用,叫他干脆消失了,为什么要做无名英雄呢……高二(120)班的晚自习上,下巴抵在手背上的十六岁女生这么遗憾着。
晚自习下课后不久,教学楼熄灯,小花园的景观顿时暗隐一半,假山前长椅上的陶行,也即刻隐没在阴影里,只能对着池塘里的粼粼波光出神。
他回嚼父亲在电话里的豁达,期望把今夏突降的重债的苦味尝出一些,匀到自己的心怀来,母亲已忧愁致病,父亲再不能被压垮……他仰头感怀。
经过三天前那个傍晚,黑衣一行抢劫的行为,就在他脑海中反复模拟,主角却换上了自己,即便当时他正义凛然。金钱使人堕落叛变,果然不假。
这漫天星斗降作金豆可好?只剩愁绪深比每一幅夜色……
慨叹间,观星者定睛细瞧,确见对面宿舍楼顶上,一个身影正在跳腾,又见它已在护栏上折了半身,危险!
陶行二话不说,往池塘投了烟蒂就向宿舍楼飞奔!
女生宿舍里,姜莉术坐在床边换鞋,看见空落落的床铺,这才想起早晨晒的被子忘记收了,马大哈直奔顶楼。
然而,薄被早已被风从护栏上掀落,悬挂在楼墙外的露台上。她拣了墙边一根木方,双脚轻跳,肚子枕在护墙上,折弯了腰,竭力将被子挑起来。
可每每志在必得时,被子吃重滑落又挑了个空,无奈之下,她俯瞰宿舍楼前空无一人的平地,冒出了将被子拨弄扔下楼的大胆想法。
果然,姜莉术用木方扒拉了一通,被子顺利跃下露台,扭转中,星夜里一只巨大变形虫诞生了,见它落地,她才奔下楼去。
透过宿舍大门,姜莉术望见一个女生身影,正俯身研究那降落物。她糗笑着奔去认领,掩嘴至近前,才发现这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后桌和舍友贺佳雯,两人立即扑腾着咯咯直笑。
姜莉术边解释,边比划被子飞行的奇妙轨迹,和舍友拥搂着被子一齐上楼,好不欢乐。
等到她们在楼道里掩笑的回音,再也听不见的时候,宿舍楼前稀薄却隐蔽的树苗林中,陶行倚树点燃一颗橘红色的星火,在鼻唇间闪烁……
陶行回想五分钟前一幕,不免失笑:
他刚冲出小花园,就望见一团黑影已跃至暗空,心里大喊不妙愈加狂奔!
奔近后,借着宿舍楼前倾泻的灯光,才察觉了这团坠落物的怪异,缓冲小跑不等靠近,就分明睹见着地的,竟是一床薄被!
他仰望楼顶——净空一片,自感太可笑了。喘气中,他不住摇头,走进宿舍对面的树苗林里,等被子主人现身。
枝叶间,被糗了一把的这个傻瓜,倒要好好看清楚,究竟是哪个冒失鬼骇人不浅。
陶行排除随后步入现场查看被子的一个好奇女生,他耳朵捕捉到那楼道中急匆匆的拖鞋踢踏声,就是它了。
他凝神听着盯着,一张不曾设想过的脸,掩笑奔至逆光,灯光黯淡,他蹙眉紧盯。
待两个女生托着被子笑开了花,陶行打消了冲上前去口头教育一番的念头,只剩摇头叹笑。
距离上周日的“拔”手相助,才不过三天,那大雨里任人“宰割”的羊羔,现在已然看不到霸凌制造的阴影了,这天真的性子和果断的行动,与那时的沉默全然不同。
陶行隐约感到,那天“执手”的两人都仿佛中了魔怔,一种古怪的偏执,箍住了偶遇的他们,造成了不止于流血的摩擦。
不过,人的想法与性格一样,都是是难以琢磨的,在发现偶然救下的女孩面容清秀时,当下便心绪蹁跹;他唾弃那青白面家伙犯恶,却将这种不义的取财之道纳入启示里。
恋上那“断掌新娘”,加入青面强盗,这两桩事都可能在未来发生。
他有自身坚守的底线,不至于立即抛弃正义,只不过,相较于一般人的迷惘,他能正视自己内心的摇摆,消化耻感。
心与口,越成长越独分,他不抹杀任何合理性,阴暗也罢,否则人就会发疯,一再沉底……
星夜清朗,小花园的假山,估计不曾见过这样表里不一的辩才,也不曾听见校墙外有人曾劝: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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