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镇国公府的上空。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沉寂，只剩下巡夜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犬吠，更衬得这深宅大院寂静得令人心悸。
昭华阁内，烛火未熄。
沈昭昭并未就寝。她只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长发利落地绾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脖颈。她端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的，并非经史子集，而是一本泛黄的、边角磨损严重的《大周异闻录》。她的指尖正停留在其中一页，上面用朱砂圈出了几个触目惊心的字眼——“白莲教”。
“白莲教……倡言‘众生平等’、‘无生老母’……妄图颠覆纲常，惑乱民心……先帝乾元年间，聚众作乱，血洗三州……后被朝廷雷霆镇压，余孽四散，踪迹难寻……”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逐字逐句地扫过那些记载着血腥与疯狂的描述。白日里听雨轩那荒诞不经的“神仙杠杆”，祠堂中那惊世骇俗、地理称谓全然不符的“雪词”，还有沈菀菀近月来种种不合常理的言行举止……这些碎片如同散落的珠子，在她脑海中飞速旋转、碰撞。
“众生平等”……“神仙显灵”……“江山如此多娇”……
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渐渐清晰。
沈菀菀……她那些离经叛道的言论，那些看似天真实则荒诞的“改良”，是否与这早已被剿灭的邪教余孽有关？她是否被别有用心之人蛊惑、利用？或者……她本身就是一枚被安插在沈府的棋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住沈昭昭的心神。沈府是国之柱石，手握重兵，若被邪教渗透……后果不堪设想！而沈菀菀，这个看似无害的庶妹，此刻在她眼中，已然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危险的谜团。
不能再等了！必须亲自确认！
沈昭昭合上《大周异闻录》，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吹熄了书案上的烛火，只留墙角一盏昏暗的落地宫灯。室内光线瞬间变得幽暗，她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长长的、模糊的影子。
她走到窗边，侧耳倾听。府中巡夜更夫的梆子声刚刚响过三更，脚步声正渐渐远去。时机正好。
没有半分犹豫，沈昭昭推开窗棂，身形如同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脚尖在窗沿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一片落叶般，轻盈地落在昭华阁后院的阴影里。落地无声，连一丝尘土都未曾惊起。
她贴着冰冷的墙壁，如同融入夜色的一道墨痕，迅速而无声地移动。对府中每一处岗哨、每一条巡逻路线、每一处可供藏身的阴影，她都了如指掌。这是她自幼在父亲严格教导下练就的本领，也是她作为沈家嫡长女，守护家族的本能。
避开一队打着灯笼、昏昏欲睡的家丁，绕过老太君松鹤堂外值夜的婆子，沈昭昭的身影在亭台楼阁、假山花木间穿梭，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月光偶尔穿过云层，洒下清冷的光辉，却只能捕捉到她衣袂翻飞的一角，转瞬即逝。
听雨轩的位置相对偏僻，靠近府邸西侧。院墙不高，墙头爬满了枯败的藤蔓。
沈昭昭在距离院墙数丈远的阴影里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她足尖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在靠近院墙时猛地一蹬地面，身体借力拔高，双手精准地攀住墙头凸起的砖石，腰身一拧，整个人便已翻上墙头，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她伏在墙头，屏息凝神。听雨轩内一片漆黑，只有正房窗棂缝隙里透出极其微弱的光晕，显示着主人尚未安寝。
沈昭昭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院内。两个守夜的粗使婆子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丫鬟翠儿的房间也熄了灯。
时机成熟。
她身形微动，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墙头，落地时屈膝缓冲，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如同鬼魅般贴着墙根移动，避开婆子打盹的位置，迅速靠近了正房那扇虚掩着的窗户——那是沈菀菀的闺房。
沈昭昭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屋内传来细微的声响，似乎是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极其低微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她眼神微凝，指尖凝聚一丝内力，轻轻拨开窗棂的缝隙。缝隙很小，仅容一线目光窥入。
借着屋内桌上一盏如豆的油灯光晕，沈昭昭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沈菀菀并未睡在床上。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赤着脚，蜷缩在靠近床头的地板上。她背对着窗户，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正是从她那里传来。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恐惧中，对窗外的窥视毫无所觉。
沈昭昭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迅速扫过整个房间。闺房布置简单，甚至有些寒酸。一张架子床，一个梳妆台，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再无他物。书桌上散乱地放着几本书和笔墨纸砚，还有几张涂鸦似的画稿。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沈菀菀蜷缩的位置附近——那张架子床的床头。
床头是硬木所制，靠近内侧的床柱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沈昭昭瞳孔微缩！她调整角度，借着那微弱的油灯光，努力辨认。
那似乎是……几个字？
刻痕很深，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力道，笔画有些歪斜，却异常清晰！
当那四个字清晰地映入沈昭昭眼帘时，她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平等自由！
四个字，如同四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沈昭昭的心上！
《大周异闻录》上那血淋淋的描述瞬间在她脑海中炸开！
“……白莲教……倡言‘众生平等’、‘无生老母’……妄图颠覆纲常，惑乱民心……”
平等！自由！
这绝不是闺阁女子该有的心思！更不是寻常人能刻在床头的字句！这分明是……邪教余孽的口号！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逆言！
沈菀菀……她果然……
沈昭昭猛地收回目光，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迅速合上窗棂缝隙，动作依旧轻巧无声，但胸腔里的心脏却在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不再停留，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沿着原路，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听雨轩，翻过院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回到昭华阁，关上窗棂，隔绝了外面的寒风。沈昭昭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黑暗中，她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眼前反复闪现的，是那四个触目惊心的刻字——“平等自由”！
还有白日里沈菀菀那兴奋的“神仙杠杆”，祠堂里那诡异的“雪词”……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沈菀菀……她绝不仅仅是被蛊惑那么简单！她很可能……就是那邪教的余孽！或者，是被邪教思想彻底侵蚀的傀儡！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般，悄然在沈昭昭的心底滋生、蔓延。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墙壁，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窗外，风声呜咽，如同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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