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子檀的背影已消失不见,李子槿仍像被被人下了咒,定住了留在原地,一动不动,茫茫不知所思,近侍李深在后面推了把他:
“公子莫多想,大小姐一向鬼话连篇。”
听到这话,李子槿心里一松。
“且不说她讲的不真,即使是真的,就凭郑云儿那机灵劲儿,又有真才实学傍身,也不会落到那种地方。”
听到这话,李子槿心里又一松。
“就算真落到那种地方,她能弹琴做诗,也是卖艺不卖身的……”
听到这话,李子槿想一头撞死。
他哪承想,那日自己口不遮拦的几句气话,竟真有可能毁了一个清白姑娘!
往后的半个月,李子槿都有点郁郁寡欢,魂不守舍。
他晨起舞剑时,想起她打招呼的笑脸,剑砍到竹根上,整根都削掉了,摔在地上,哗啦声响似唉唉叹息。
他上课时想起她替妹妹吟吟念诗赞叹小姐才华横溢,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是她自个作的盖上小姐的签章用于糊弄夫子,诗作得极好,他在纸上默写下了她的诗。
他下午在书房里自习,侧脸瞧见了那盆兰花,枝叶繁茂,旁边插的草蝴蝶蚱蜢蟋蟀,早已经失水发黄,他走过去,拔下来,仔细瞧了瞧摸了摸,又插了回去。
他从一大堆书卷里仔细查找那幅画,是她画的他,晨起舞剑的他,他找不到,生气,再找,找到了,卷开,看了又看,卷上,扔回那一大堆书卷中,第二天再找,再看,再扔,直到后面能从一堆繁乱无章的书卷中,一眼都能辨别出它,卷开,看了又看,又复卷上,扔回去。
晚上,他躺在黑黑的夜里,空旷旷的,没有熟悉的琴声传来,翻左边,睡不着,翻右边,睡不着。他小心摸着自己的嘴唇,仔细地回忆着关于那个吻的一点一滴,她的唇冰冰凉凉,带着早春的寒气,贴着自己的唇,似乎还有点香甜,她的脸靠得极近,扑闪的睫毛下是两只清澈的星辰大眼,皮肤白皙柔嫩,上面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怎么看,也算是个可人儿的姑娘。
可是,她因为自己,可能去了那种地方!
李子槿坐起身,背靠在床沿上,任由懊恼愧恨的情绪像月亮泄了光,洒满整个夜晚。
甚至他偶有出府闲逛,特地逛去南街找松子胡同,但立在胡同口不敢进去,他不知道那个什么香怜阁是不是妹妹胡诌的,他只害怕,进了胡同,真有个香怜阁,浓妆艳抹薄衫低襟的郑云儿依在楼上,向楼下的男子阿谀谄媚调侃嬉笑,或看到他时向他抛来忧郁怨恨的眼神。
他就真的想一头撞死了!
时光静静流去,也抹不去李子槿心里的那道忧伤的疤痕,它没有随着时光流逝全愈,反而愈加深刻,藏在心头,变了质……
这日,淮南郡主赵含熙下了贴来,明日是她二十岁生辰,邀请全苏州城名门贵族世家公子小姐,到场共庆。
要是别的小姐倒也懒得去,是郡主,那就躲不了了。
妹妹李子檀早就开始兴高采烈地挑选衣服面头手饰,跟明个过年似的,准备大早就去淮南王府打叶子戏。
李子槿却苦苦一笑,想起那个不成形的婚约,内心隐隐作痛,他们是玩得挺好,但也就止于挺好吧,那种挺好,跟李深玩得挺好,跟陈家公子玩得挺好,跟王家公子玩得挺好,偶尔跟自己妹妹李子檀也玩得挺好,是一样的挺好,并没有特别之处。
但淮南郡主赵含熙不这么想。
现在的她,端坐在梳妆镜前,抚摸着自己美艳靓丽的脸颊,桃花眼下是白里透红的粉嫩脸蛋,脸蛋下方是诱人的樱桃小嘴,标标致致,多一分少一分都逊色,她是美人,但不只是美人,她落落大方,礼义周全,她博学多才,满腹经纶,是个十足的大家闺秀,皇亲国戚,是全城世家女子典范。
虽说快满二十,算在当今也是个老姑娘了,但她不以为意,如果没有如意郎君,十五岁及笄就草草出嫁,又有何意义,只要是他李子槿,她就愿意等,更何况现在,他长大了,回来了,明年就科举,一切期待,都有了盼头。
她是不会忘记十年前的那一幕。
阳光明媚,他身体稍安稳,便几家公子小姐混在一起扮戏玩,李子槿扮项羽,她扮虞姬,她见他手持木剑,从一群乱臣贼子中一顿乱砍,然后在一片人仰马翻中拉过她的手,飞跑到假山上,像是打赢胜仗,当着下面一群手下败将,炫耀地对她大声说,我要娶你做媳妇儿,被路过的老妪听见,当了真,嗷嗷跑去前庭告了王爷王妃李父李母,两家人哈哈大笑你推我往要订下这门亲事,又忽得想起她宫中做皇贵妃的姨母,从小因为喜欢并重视这个淮南王府嫡长女,立下规矩需得觅得相匹配的如意郎君,颁旨赐婚,方可保得她的宝贝外甥女,婚姻美满,荣华富贵,享用一生。
她后来得知父母的主意,不似其他女子扭捏害羞,反而心中窃喜,欢愉至极,她喜欢他的英俊,喜欢他的才华,更喜欢他说要娶她时洋洋得意的眼神,好似在对她说,我喜欢你,是的,她在心中回复,我也喜欢你。
不过欢乐的心境没维持多久,就得知她的他肺咳不止,高烧不退,熬过两月就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养病,至今十年,一别两宽。
又稀稀拉拉从父母的谈话中得知他这些年身体慢慢恢复,书本也有进步,心中宽慰,十五岁及笄过后父母也打趣问过她要不要去京城相个贵门世子王爷,风光大嫁,她都一口拒了,他不回,她就等,他若回不来,她就随他去,非他不可。
十年时光没有冲淡掉她心中幼不更事的欢喜,反而进化成少女盼首已待的爱恋,熠熠生辉。
她在他回府宴上重新见到了他,他高了,壮了,挺拔如松,脸面更为俊俏,儒雅地向各位问侯的宾客,拱手,作揖,回礼,问侯,答话,潇洒流畅,礼义周全,心中爱恋更进一步,如果不是自己克制地捂着狂乱跳动的心,她真怕自己在这个大庭广众的场合,失了郡主的体统,忍不住扑身向他,好好拥抱一回,好宣泄这十年的想念。
她只是轻轻向前,问侯一声:“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他简短回复完,就被其他老爷拉走寒喧了。
明日不同,明日是自己的生辰宴,请的都是公子小姐,自己也是主位,自然能与他同席相谈,说不定还能互道情意,想到这,赵含熙脸红了。
明日转瞬即到,生辰宴已开。
李子槿带着李子檀乘马车去往淮南王府,两人脸色两极分化,李子槿苦闷,李子檀欢愉,并且还有点隐秘的得意,让李子槿不禁想摸摸身上是不是又被藏了什么□□蚱蜢,这是妹妹常玩的伎俩,摸了一遍,没有,但还是不放心,内心暗防着不知道李子檀又藏着什么鬼。
进府了,人多,热闹,男俊,女美,李子槿扫完全场,然后带妹妹去拜见今日的寿星,淮南郡主赵含熙。
他见到郡主带着一群婢女从内阁迎来,连忙低头拱手作揖,道出贺词:“祝郡主生辰愉快,青春永驻。”
忽又觉得这话颇有点耳熟,并且还潦草敷衍,又正正规规补充了句:“遥扣芳辰,生辰吉乐!”
对面婢女笑成一团。
李子槿抬眼,先看到羞涨了脸的赵含熙低着头,顺下眼,嘴角挂着笑,美丽非凡,又瞧见她身后的一排婢女,拉扯着自家郡主,捂嘴哄笑,再往后看,一个低眉顺眼地二等侍女,手端果瓜,面无表情,静静站在那里。
轰,心中一道闪电击来。
郑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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