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发烧

这初夏的雨就是这么猛烈洒脱,哗啦啦下了一夜,李子槿也枯坐了一夜,次日清晨,雨仍未停。

远处传来鸡鸣声,李子槿从床上站起来,呆滞地走到房的另一角,执起剑,出门,走到竹庭中间,大雨泼向他,他浑然不知,只觉得有点冷,淋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是要晨练舞剑,便摆开身式,挥了一剑。

雨哗啦啦洒在剑上,然后分股分流连成多条丝线落下地来,像无休无止哭泣的女子。

李子槿懊恼,又见竹庭中的竹子早就在先前被自己砍个精光,剩下几个平着土长的竹桩,大大地张着口,像谁在诉说着悲凉。

他再一挥,再挥,剑挥得越来越顺,劲用得越来越大,他奋力舞剑,好似在跟谁搏斗,想把对方斩尽杀绝。

雨越下越大,他舞得越来越凶。

终于他体力不支,身体摇晃了两下,转手剑尖朝下,支在地上,他也单膝跪了下去,喘着气,初夏清晨的雨,稍带着一股寒气,麻溜地顺着他的衣领,滑进他已大汗淋淋的身体,他脸上又是泪又是汗又是雨水,顺着脸颊滑进嘴里,咸咸的,尝不出这是汗还是泪。

他两眼通红,眼光暗淡,毫无生气,然后慢慢闭上双眼,头朝下,倒了下去。

等他被早起的李深发现时,已被淋了一个多时辰,发烧顿起,胡言乱话,人事不知。

整个府上忙得鸡飞狗跳,大夫请了一位又一位,进进出出全是人,因着公子小时候生病吃药常来常往,李父李母觉得那种担心受怕的日子又回来了,惊恐万分,即便大夫说只是普通伤寒喝了药休养几日便可全愈,但他们还是不停地送走一位再请一位,没完没了直到三更半夜。

重点是药怎么也灌不进去,勺喂,碗灌都不能,只要李子槿嘴唇挨到药汤,立马直吐,不得不重新更衣换洗被褥,再喂,还是吐,他晕晕恶恶倒在床上,闭着眼,嘴里胡乱嚼着词,就是不喝药,药喂不下去,烧就退不了,李父李母李子檀就得在旁边火急火燎地担心。

眼看三更半夜,夜深露重,父母都精疲力尽,苍老不少,李子檀看了看病榻上的哥哥,又看了看病榻前哀声叹气的父亲与哭哭啼啼的母亲,心一横,劝说他们回去休息说是明天一个还要回衙门工作,另一个还要来病榻前照顾,今晚她来守夜伺候,李父李母确实也精力不支,拉扯了一番,被婢女仆从扶出去了。

等父母走了,她又打发所有下人回去休息只留近侍李深在外面走廊支个炉熬药,房里清静下来只剩她与哥哥,虽说她与哥哥总是看不对眼互相鄙夷,但也就是小孩子间小打小闹,大是大非还是分得清的,她也急,所以她想趁着所有人都走了,自己上前左右开弓扇得她哥哥张嘴哇哇大哭,然后利索地灌下汤药。

李子檀看了看床旁小桌上的药汤,定了神,咽了口水,撸起袖子,往前一步走,准备开干,正当他举起手准备下劈时听见她哥含糊不清地蹦出两个词:

“银耳,馄饨……”

什么?银耳?馄饨?

怕不是烧空了肚子,想起来要吃饭?李子檀又把耳朵凑过去,静静地,仔细地,又听一遍。

“云儿,云儿……”

轰,李子檀听清了,也听懂了,郑云儿!她猛得拍了大腿,糟了,玩脱了!

那个吻真是厉害非凡呀,她不是没担心过她那十年吃斋未沾荤腥的哥哥,一旦破了戒,会不会饥不择食,走弯了路,但看那日早上哥哥脸红脖子粗地找她理论,她就认定她哥为人正直心无杂念纯洁如常便也就放下心来,哪知,藏得真深,装得真纯呀!

怎么办怎么办,她哥动了真情,还是个婢女!这么俗乱了套的戏本子怎么就下发到她家来了,且不说她哥现在只是个读书人尚未考取功名,就与婢女绝无可能,更何况明春她哥要是中了榜,又是高官厚禄衣锦还乡又是皇家赐婚奉旨成婚,他们俩一个天上,一个泥里,更没影了。

李子檀在房里火急火燎走来走去,急得跺嘴,一面埋怨自己胡打胡闹,造成这等祸事,一边在想怎么才能解决这个麻烦。

她哥又开始在床上哼哼唧唧云儿云儿地叫了。

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李子檀下定决心,跑出房门,去拍了管家老陈的门,备马车!

郑云儿这两日也是无精打采心事重重地干活,不是洒扫时把花瓶打碎了,就是衣服洗上十来遍直到洗破了洞,郡主瞧她状态不好以为是前两日淋了雨生了病,也没苛责她让她休息两日好好养养,夜里,她望着漆黑的房顶,左翻,睡不着,右翻,睡不着,干脆躺平,那日公子表白的话语与神情马上涌入她的脑海,仿佛发生在前一秒,清晰明了,她不敢想又忍不住回忆。

他说他心悦她,穿着好看的衣服,送她珠钗,他像小孩子一样说着喜欢,眼中也闪着光,嘴角也挂着笑。

再往前,他在东边荷塘亭子中问她过得好不好什么时候回府。

再往前,他转过头,嘴唇贴了上来,温热无比,脸靠得极近,睫毛很长,眼睛很亮,皮肤很白,呼吸很温暖。

郑云儿闭上眼,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苦涩地一笑,又叹了口气,今夜又是无眠了。

正当她百无聊赖地枯躺时,外面又热闹起来,还点上了灯,远远听到自家小姐李子檀的声音,又听到郡主与她婢女的声音,然后听到有人脚步近了。

嘭地一声,踹坏了门。

李子檀满脸红涨地跑过来,把她直溜溜从床上拉起来,披上衣,一边帮她穿戴,一边口气厚重地说:“先别问,路上说。”

马马虎虎穿戴好了,李子檀拉起郑云儿的手往外跑,撞见了过来瞧瞧什么情况的还披着外衣的郡主与婢女,郑云儿刚想对郡主说两句我去去就回的客套语,李子檀一把捂过她的嘴,拉扯着往府门那边走,把郡主婢女两主仆晾在原地,怔愣了神,这黑夜里送了来,又黑夜里掳了去,演的什么聊斋?

郑云儿出府的路上想着是不是小姐罚抄忘写了,半夜三更来搬救兵应急,但从未见过她今夜这般黑沉着脸,也不知道是夜色太黑看走了神,还是小姐真的心情不好,路上,李子檀沉默不语,郑云儿不敢多问。

好不容易跳上马车,马车也已开动,郑云儿在黑漆漆的马车里小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我哥要死了。”

“啊?”

李子檀把她哥淋雨练剑发烧说胡话的事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郑云儿没说话。

马车里黑漆漆,李子檀看不清郑云儿的神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顿了顿接着说:

“我哥是我们李家命根子,能文善武,前途似锦,关系到我们家族兴盛荣辱,不得有失,他一定不能出事,我知道这事是我起的头,非常不妥,但事已至止,他的心结是你,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必须回去,救他!”

“需要我怎么做?”郑云儿回话了。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什么都听他的,把他服侍得开开心心地,让他重新振作起来,读书练剑,直到送他上马车上京赶考。”

“若他要我嫁他,我还得嫁吗?”

李子檀不语,这是个死结,他可以爱,但不能娶,她可以爱,但不可以嫁,她没办法说出利用完你,你就可以滚的话语,她只能利用,不能成全。

“好,我先答应你去照顾他生病喝药,如果他病好了不再需要我了,我还是回郡王府。”郑云儿说道。

“好,谢谢!”

当下两人无言,只听着马车咕噜咕噜的车轮声,在寂静的夜里,似乎诉说着命运多舛的故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秋燥

风听过她的告白

不言而遇[破镜重圆]

娇养太子妃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江南可采莲
连载中紫竹木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