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寂静,孤暗的夜空难得挂了几颗忽明忽暗的星星,长廊上挂的灯笼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风一吹纸灯笼便发出“哧哧”的纸鼓声,灯光开始变得明明灭灭。
来到院子门口,几乎全将军府的人都齐整地站在了这里。
江思渺不明所以,正想问问秋桂发生什么事了,却看见秋桂使劲朝她使眼色。
下一瞬身后的门被打开,燕寒昭脚下踩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站在台阶上,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将军。”江思渺见他脸色如常,更是摸不清当下状况。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让燕寒昭兴师动众地将全府的人都叫了过来,还是在她的房门口。
“江思渺。”
燕寒昭很少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宛如十二月里结的冰,降到了极点。
“自己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燕寒昭脚下一动,一块黑黢黢的令牌飞了出来,还有一个从空中掉落的信封。
就这样落在她脚边。
令牌上写了一个“密”字,背面是一个“皇”字,是当初她刚入宫时江正霖给她的那块。
这件事情在燕寒昭第一次怀疑她时她便已经讲清,为何今日又翻旧账似的拎了出来?
在场的人没有人敢大声喘气,全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信封里的信纸用的是澄心堂纸,光洁如玉,细腻薄润,是宫廷御用的信纸。
江思渺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信纸,上面的内容先抛开不谈,信纸上的字迹竟与她的一模一样!
这是一封告密信,信上的内容大抵是说燕寒昭在养私兵,意图组建一支军队,蓄意谋反。
江思渺看完将信纸合了起来,眉心锁住,冷静地看向燕寒昭,“不是我。”
“难不成是府里有人特意模仿了你的字迹,又有人有接近皇上的办法,自导自演了这一出戏?”他皮笑肉不笑地握着剑柄,语调沉重。
江思渺看见燕寒昭深潭似的双眸腾起了一股杀意,腰间的剑好似下一秒就要出鞘。
“我虽不知这封信为何出现在我的房中,又为何是我的字迹,但我以我的性命起誓,并未做过对不起将军府之事,至于那块令牌,上次已同将军解释过了。”江思渺自己解了披风,双手抱在怀里。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燕寒昭已拎了江思渺的后衣领上了屋檐,一路朝着后山去了。
陈伯从队列里走出来,拍了拍手,“都会各自屋里去吧,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再提一个字!”
人群慢慢散了,只留下孙嬷嬷和秋桂还不肯走,留住了陈伯。
“陈伯,将军要带夫人去何处?夫人会不会有危险?”秋桂拽着陈伯的衣袖不让他走,带着哭腔问道。
“唉,你们就别问了。”陈伯摆摆手,不愿再透露什么。
那边燕寒昭带着江思渺一路向上,最后在一块陡峭的孤石上停下。
江思渺抱着披风往后退了两步,碎石发出碰撞摩擦声,再往后便是坚硬的岩壁。
她没有说话,身子却无意识地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
良久,燕寒昭才转过身看着她,“今日,一直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死了。”
对他来说,燕家军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亲人。
原来,今日练兵到一半,千牛卫突然冲了进来,说燕寒昭蓄意谋反,军内众人不服,当即就要开始动刀动枪,被燕寒昭拦下。
谁知千牛卫不依不饶定要带走燕寒昭,一支不知从哪里来的箭迅猛有力地飞来,便由他身边的一位属下挡了。
“他就这样死在我面前。”燕寒昭这一刻不再是那个嗜杀成性、铁面无私的大魔头,只是一个失去了亲人的失意人。
江思渺深呼吸了两下,为自己壮了壮胆,瘦弱的身影往前迈了两步:“将军,真的不是我。”
“虽然那封信纸上的字迹确与我的一模一样,但将军既派人监视着我,必定也知我近日来都在药铺,身上自是带有药香,而那封信上却无一点药香的味道,将军不觉得奇怪?”
山间幽暗无比,岩下有听不真切的哗哗的流水声,她不知他心思如何,她只知她心跳如雷。
燕寒昭抱臂盯着她,试图从她的眼里找出一抹撒谎的痕迹。
“这并不能代表不是你。”
燕寒昭如同地狱来的鬼刹,万般恶念汇集一身,一剑挑上头顶,高高束之的马尾散开,冠中的白玉簪砸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江思渺不再辩解,静静看着燕寒昭,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将军那日为何会出现在春宴上,又为何假传口谕带走我?”
他没回答,只是淡声道:“此事我会查清楚真相如何,将军府不容许有叛徒的存在,如有,便如此簪。”
“你也一样。”
*
“夫人!”
宋子扬进来的时候,江思渺才刚起身。
“不许进去!谁允许你擅自进夫人的院子的?”秋桂张开双手去拦,却哪里拦的住,宋子扬一个假动作便骗到了她,再回神他已经站于门口一尺处。
今日一大早,他便从燕寒昭那领了命要带夫人去浣茶楼。
昨日之事他知晓得七七八八,本来接夫人回府之时,就能看出夫人心有不悦,后又发生那样吓人的事,换做任何一个女子八成要被吓得丢了胆。
夫人定厌透了将军,自是连他也一同不待见的。
若非军命难违,他也不想来干这苦差事,讨不得半点好。
思及此,见里面没有半分动静,宋子扬苦笑了一下,认命般地向前。
“何事?”江思渺还未洗漱更衣,穿着里衣披了件袄子,开了半扇门。
宋子扬慌忙低下头去,心里默念了三遍非礼勿视。
“夫人,将军派我来接您去浣茶楼品茗。”他本以为今日这趟当是白跑了,昨日将军又是威胁又是将人家带到陡崖的,多少会带点脾气。
谁料竟是淡淡的一声“好”。
她虽怨燕寒昭在未查清楚真相前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抓她,可她知道原因后也有些理解他。
他生死与共的兄弟因他而亡,一时失控也很正常。
换做是她,未必就能比燕寒昭理智。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要离开将军府的人,现在临近太医院的入学考试,她不想节外生枝,待她如愿进了太医院,离目标更近一步后再做打算。
不知宋子扬是否抄了什么近道,平日里半个时辰的路程硬是只花了两刻钟。
浣茶楼位于盛京的西南方,据说当时建造的时候专门请人看了风水,是块宝地,一到五层除了喝茶还分别有不同的节目,若是想听说书便留在一楼,想听曲儿就上二楼,想看舞前往三楼。
而六楼据说是专给达官贵人设的,饶是出再多的钱,只要不是显贵,一概进不去。
正是因为设置了第六楼,在浣茶楼的后方开了一家醉红阁,和浣茶楼中间有个长廊相连,就是希望那些达官贵人品茶结束后直接就进了那温香软玉的屋子。
角楼上的木格窗花雕得格外细致,紫木门廊上悬着文人墨客的墨宝,多是大家之作,入堂便能听见朗朗的说书声,正好讲到了《白蛇传》的第五回。
店小二见她们几人穿着华贵,便殷勤地迎了上来。
“几位贵客可有豫约?”
宋子扬站在江思渺身后亮了亮令牌,小二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亮,赶忙岔开身让了个道,做了个“请”的姿势:“几位贵客楼上请!”
六楼的环境比下面的五楼好了几倍,江思渺被带到了一个包厢门口,门上写着“幽竹居”三个字。
推门进去,袅袅茶香萦满内屋,绛红色的卷珠帘将里面遮了个七七八八,只看得到一张矮桌和两个身影。
掀开珠帘,正对的那人抬眸,目光正正好对上她。
竟是那相府千金!
江思渺避开她的视线,眉梢不动声色地拧了拧。
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就是燕哥哥新过门的妻子?那日在春宴上我见过你。你那一舞虽说确实鸾回凤翥,比之我却还是差了些。”
“顾曦洁。”燕寒昭放下茶杯,未饮尽的白露茶洒了些许。
对座的女子不甘心地嘟了嘟嘴,闷哼了一声。
顾曦洁?阿洁?
她便是那日燕寒昭醉酒后喊的名字的主人?
金枝玉叶的相府千金配上英姿俊朗的大将军,确是话本子里的一对佳人。
江思渺就站在离他们不远处,像是没听见他们的谈话,恭敬道:“将军今日叫我来所为何事?”
“顾小姐家有旁亲在太医院任职,若你日后入职……”
江思渺听到一半就纤柔拜谢道:“多谢二位好意,入试在即,我实在没有旁的时间分出来,就先回去温书了,至于昨日之事我也定会亲自给将军一个交代。”
停顿了一会儿,她摸了摸袖口,不知从哪里沾了水,洇湿了一小块。
“日后若我顺利入了太医院,届时还请顾小姐多来将军府走动走动,早日熟悉府里的事务。”话音落,江思渺虚虚行礼出了门。
等在门口的宋子扬和秋桂被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了一跳,纷纷后退了几步。
“回府吧。”
身后向来寡言冷语的燕将军神色如常,捏在手中的杯子却出现了一条细密的裂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