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思渺看着他脸上十分明显的牙印,莫名有些心虚,但他将她那般扔在床上,也算是扯平了。
今日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出府的。
江思渺为了方便行动,特意换了一身丫鬟的服饰,梳着和秋桂一模一样的双丫髻,髻上绑了水蓝色的飘带,宛若谁家的小童般娇俏可爱。
因秋桂觉得只是这样太过单调,不能彰显她将军夫人的身份,又在腰间别了一块吊着五彩羽毛的玉坠。
“夫君有所不知,因从前从未来过永安城,实是觉得各个玩意儿都新奇的很,前两日粗略逛了逛,回来总觉意犹未尽。”
江思渺放低了声调,微垂着头,目光看一下燕寒昭又迅速低头,怯生生的样子任人看了都像是燕寒昭在欺负人。
燕寒昭手里握着剑把,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剑柄,低沉的气压萦绕后院,无一人敢出声。
无人猜得透他现在的心思,也许下一秒那把冷冰冰的剑就会架在她的颈边。
陈伯擦了一把汗,上前一步,提醒道:“夫人……”
“让她走。”燕寒昭清冽的嗓音响起,眼神瞥了一眼看门的侍卫。
所有人都愣了一愣,包括江思渺在内,传言威风凛凛残暴狠戾的大将军,竟如此好说话吗?
她以为今日少不了要有一场腥风血雨发生,至少也要争执一番,以他多疑猛厉的性子,断不会轻易放过她。
“夫人,早些出发便早些回府吧。”陈伯招了招手让人拿来了个包袱,交给秋桂后揖身离去。
秋桂在江思渺的眼神授意下打开了包袱,是一套崭新的月白蝶暗纹绣衣和一叠银票。
秋桂看了看自家姑娘,捂着嘴偷偷笑。
江思渺被秋桂笑的有些羞赧,从秋桂手中将包袱接过后重新绑上,手指点了点秋桂的额头,佯怒道:“不许再笑了。”
两人出了府便坐上马车径直往药铺去。
上次跟着江思渺出来的时候,内心还是害怕的,生怕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将她们俩抓回去处置了。
但今日有了燕寒昭的批准,秋桂的胆子也大了不少,一会儿摸摸马车内的软垫,一会儿又掀开车帘探出头去张望。
“夫人,将军好似也没有外面人说的那么可怕。”秋桂看了看马车内的紫梨花木雕小桌上置放的糕点和茶饮,扭头看向江思渺。
“秋桂,不要通过别人的一个行为就认为这个人是好还是坏,我们不能放松警惕。”江思渺抬手摸了摸怀里的银票,淡淡地看了小桌一眼。
曾经她也以为可以有信任托付之人,以为这世间都是像父皇母后和皇兄那样良善之人。
可人心最是难测,她已走过一趟鬼门关,亦懂得世间真情难得。
燕寒昭此番行为,未必不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之举。
从她再次醒过来的那一刻起,她再也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活,她有更重要的使命去完成,行差踏错一步,所有的一切便会付诸东流。
马车慢慢悠悠,总算到了安香药铺门口,铺门半掩着,像是还未开张。
江思渺侧身立于门外,轻轻叩了叩门。
片刻后,里面传来一声“今日不迎客”,隔着门听不太真切。
江思渺思虑了一会儿,仍是咬咬牙推开了门。
药铺里昏暗难辨,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卷和药材,原先晾晒好要收入药柜的药材也都被打翻在地,满屋子里充斥着苦涩刺鼻的中药味。
屏风后有个跪坐在地的黑影,似是听到有动静,这才起身上前。
“不是说了今日不迎客吗……”
“是你。”素衣女子见到她,面上也是一惊,很快恢复平静。
素衣女子身上的白衣已经发黄,应是煎煮熬药熏染所致,头发披散至身后,面上的疲色遮也遮不住。
“姑娘,你还好吗?”江思渺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没被药材占满的地方,这才落了脚。
素衣女子并未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整理着案桌上的药材。
“姑娘,适才贸然进门实属抱歉,但我有一事相求,也只有姑娘可以成全。”江思渺四处看了看,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凭何要答应你?”素衣女子恹恹开了口。
江思渺将目光锁定了墙上的壁柜,虽看似和平常无虞,但壁上的挂画明显有移动的痕迹,壁上留有一道浅浅的缝隙。
她又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低头瞧了瞧脚下堆叠的药材。
原来如此。
“因为我能帮你救里面的那个人。”
闻言,素衣女子这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遂又低下头去,语气里满是自嘲和失落。
“连我都没有办法,你又如何能救得……”
江思渺不急着回答,反而蹲下身捡了脚边的药材,置于鼻下闻了闻,又取了另几种药材重复试闻。
她从地上满堆的药材中选取了几样拾起,走到桌上,将选取的几味药材放在素衣女子面前。
“从姑娘屋里置放的当归、红花、三七可见,姑娘想救的人,许是因血气上涌所致的阻塞淤肿,因此姑娘想用这些药材进行活血化瘀。”江思渺轻拍了拍手,将手心里残存的药渣抖落。
素衣女子的眼神亮了亮,身子往前倾了半分,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江思渺却在此刻止了声,面容诚恳道:“若我能帮姑娘救人,姑娘是否愿意成全我的心愿?”
“若你真能救治,凡我所及,如数奉上。”
江思渺挽了挽宽袖,从笔帘上取了一只笔在纸笺上提笔顿落,不过片刻,一张药方已成。
素纸上用端正的行楷写着“白芍十二铢同血余炭十二铢熬制,小半个时辰后加入黄连一两、赤芍一两半、连翘二两和莪术十二铢,直至药汁浓至深褐色,味道酸涩方可”。
“姑娘的活血化瘀药方没错,只是想来受伤之人身上应还有外伤,因此姑娘的活血反倒会成为他的致命伤,姑娘按照我的方子先给他止血散寒,再用解毒祛热的药方配上活血化瘀的药方,便可大有好转。”
方才进药铺之时,虽扑鼻而来的是苦涩的药材味,但若是仔细分辨,便可嗅出其中掺杂的一丝血腥味。
也正是如此,她才敢料定受伤之人定是受了极严重的外伤。
素衣女子顾不得回话,忙拿着药方去了后院命伙计熬药。
也正是得了这空隙,秋桂才敢上前,方才一直不敢出声,生怕扰乱了夫人的思绪。
“夫人,奴婢从小跟着您,竟不知您还会医。”秋桂无意的一句话,让江思渺心里一惊。
刚刚情急之下,她竟忘了现在的江思渺不过是一个从小被囿于一方院落的娇弱女子,连江府大门都很少出,突然之间会了医术着实令人起疑。
江思渺还在犹豫要如何让这件事变得顺理成章,素衣女子已回到屋内。
她将地上散乱的药材都打扫干净后,这才看向江思渺。
“你随我进来吧。”
江思渺看着她将画卷上的古檀画轴滚了两圈,壁柜后的暗室缓慢打开,刚刚还似有若无的血腥味顿时变得浓厚沉重。
暗室里一应俱全,山川戏鹃图绘得宛然如生,半透的屏风后影影绰绰躺着个人。
玲珑玉榻上睡着一名男子,男子生的如女子般清丽,又带着些妖冶,或许……说是有着西域特色更为妥当。
男子的面容平静,并不像是深重重伤之人。
恰逢伙计将煎好的药送来,素衣女子慌忙扶起男子,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药,十勺里只有五勺能喂进去。
江思渺不忍这样浪费药材,便走到榻边,捏住男子两颊,嘴张开了一个小口。
她扭头看向素衣女子,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快喂药啊!”
一碗药终是艰难地灌了下去,素衣女子小心翼翼地为他掖了掖被角,眷恋地看着他。
“今日多谢你了,我能看出你的药方是有效的。”素衣女子起身,将药碗递给了一旁的伙计。
“我自然也会说话算话,姑娘不妨直说今日到访的目的。”
江思渺点点头,既然对方如此爽快,那她也无需担心什么了。
“姑娘,我想学如何以香料入药,以及如何……炼毒。”
江思渺话音刚落,对面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看向她的目光里不再是刚刚的感激。
“咳咳……”
屏风后虚弱的咳声一下将众人的目光吸了过去,素衣女子也顾不得江思渺刚刚说的话了,赶忙来到屏风后蹲在榻边。
“阿娆……”男子的面色已不像最初那样惨白,开始渐渐有了血色,他将手轻轻放在素衣女子的额上,轻轻抚了抚。
“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不辛苦的,阿兄。”被唤作“阿娆”的女子连连摇头,双手紧紧握住了那只刚抚过她的手。
她叫他阿兄。
江思渺晃了晃神,曾几何时她也有护着她的阿兄。
那时她贪玩,并不好学,只因她知晓国家有父皇治理,将来亦有皇兄为她遮风挡雨,她只需要无忧无虑地长大便好。
因此她总是找借口不去听学,夫子委婉地向父皇母后提及此事,见最终都不了了之后,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不管了。
然正因如此,夫子便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皇兄的身上。
她后来知晓此事,心疼皇兄,便老老实实地去听学了一天。
下学的时候,她已然趴在桌案上睡着,皇兄便坐在一旁阅书等她醒来。
待她醒来后,皇兄也总是喜欢摸摸她的头,柔声细语,“真是辛苦我们缈缈了。”
江思渺攥紧了衣袖,眼里起了一层薄薄的氤氲,她合了合眼。
皇兄,你放心,缈缈现在最不怕的就是辛苦。
“这位是……”男子将目光投向江思渺,虚弱地说几个字便要咳上几声。
“阿兄,是她的药方救了你。”阿娆将来龙去脉说与他听,包括刚刚江思渺提出的要求。
“姑娘……在下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但可否请你告诉在下,你为何想要学习以香入药、以香炼毒。”
江思渺沉吟片刻,随即凭借着记忆中的印象,不太流畅地说了一句话。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男子深邃的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她,深怕错过什么重要信息。
“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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