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岱宗抱着酒瓶，躲在卧室里借酒浇愁，可酒在胃里，愁在心里，终究是隔着几层皮肉，越发痛苦。行动消息提前传了出去，同志们都已转移，日本人扑了空。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带去了医院，亲眼见证心上的姑娘被逼着留下孩子的场景。他当然知道江宁月在向他求助，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把指甲嵌进手掌心，保持清醒与冷静。到家他才发现，手上多了八个深深的，月牙形状的血痕。
阿岩不忍看他这样伤害自己，去夺他手里的酒杯：“大哥你不能再喝了。”
他即便是喝了那多酒，身形依旧灵活，躲过了阿岩的手，只是有几滴酒液溅出，落在裤子上。他也不理会，静候它风干。他顺势换了姿势，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呢喃：“你说……如果没有战争的话，我们是不是已经结了婚，一起在美国读书呢？”
“是吧，江姨说江小姐还去过夫子庙，希望自己能顺利进入卫斯理学院。”
“可她现在居然被逼着生孩子！”何岱宗用力把酒杯砸在桌上，成了碎片，他却捏着它们不肯松手，只有这样才能转移他心中的痛苦。
阿岩看他自残的行动吃了一惊，赶忙越过桌子去掰他的手。“哥！”
陈安妮一直在门外听着，听到不对立刻闯进去，只见何岱宗的右手已是鲜血淋漓，她抛下句“阿岩哥，你看着他，我去拿药箱”。
他的情绪依然激动，手也越握越紧，鲜血已然染红了一方桌面。“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不能营救她？”
“大哥，江小姐的身份和我们不同，最新的命令是发展她。”
“发展发展，他们就知道发展！那么多训练有素的同志都身陷囹圄，更何况阿月呢？把她当什么？当棋子吗？”
“可我们要服从命令。”
何岱宗第一次恨自己穿上军装，如果没有这身衣服，他便可以随心所欲。可换句话说，没有它，没有枪，自己也保护不了任何人。
“那她怎么办？阿岩，你平心而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就忍心看她过这样的日子吗？”他乍然斗立，指向门外，指尖都因为激动而发抖。
阿岩的火气也上来了，跟着他猛然站起，愤懑道：“不忍心还能怎样？！就算我们救了江小姐，又能改变什么？我们要做的，是把日本人赶出中国，而不是让你带着心上人离开中国！大哥，你睁开眼睛看看，今天转移的同志，他们会换个地方继续战斗，有了他们，才能扭转战局！我们两家的父母都为国捐躯了，只剩我们了！死的人已经够多了！难道你想江小姐和文姨一样，死在日本人的慰安所里吗？”
何岱宗何尝不懂，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申请一次次被驳回，他只能看着爱人往火坑里跳，束手无策。他力气尽失，跌坐回椅子里，目光哀戚，却又带了些憧憬。“早知道我就带着她一起去美国了。”随即，他又苦笑起来：“但她会回来的……我也会……”
“我回来了。”陈安妮抱着白色匣子推门而入，屋里安静得诡异，不过好在何岱宗终于冷静下来了。她熟练地拿出纱布、镊子、剪刀、胶带和双氧水，戴上手套，说：“我要先给你消毒，有些疼，忍着点。”
他终于掀开眼皮，望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缩了缩手，轻轻摇头：“让阿岩来吧。”
“陈小姐，我来吧，你先上楼去休息吧。”
“我不累，我……”
“陈小姐。”何岱宗依旧冷着声，“我想静一静，抱歉。”
“知道了。”陈安妮没有犹豫，放下东西快步就出了房间，撞上房门。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从搭档的第一天起，他就挑明自己有未婚妻这件事，并且约法三章，私下绝不会与她有任何接触。
可是经过两年的合作，她对这位搭档动了心，她甚至问过，如果江小姐是真心要同日本人好怎么办？
当时的何岱宗胸有成竹地笑起来：“我了解她，她不会的。”
“我是说如果、万一呢？”
“只要她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就有办法把她拉回正道，大不了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万一……万一，她真的与日本人狼狈为奸，我也会杀了她，但我不会让她痛苦，也给她一个全尸，等胜利了，我就去陪她，陪她喝孟婆汤、过奈何桥，下辈子还做她哥哥，只不过这次我不会离开了，从小到大，寸步不离，不让她学坏。”
当时的陈安妮也不信邪，她觉得自己和他有着共同的理想和奋斗目标，又朝夕相处，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委身日本人的小青梅吗？尤其是这次，她都怀了日本人的孩子，何岱宗还能接受她吗？
当然能。
阿岩心中同样五味杂陈，他知道江小姐在大哥心中的重量。可国难当头，哪容得下这些儿女情长？不光是他们，中国四万万同胞皆是如此，他们为了国家的未来，为了后代的幸福，忍痛割爱，舍生忘死，投身多条战线，以血肉之躯铸成战壕，阻挡日军前进的脚步。
第二天，西村特意到警察局转了一圈，寻了个由头见了何岱宗一面，见他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便假意关心：“何桑的手怎么了？我记得昨天下午行动时还好好的。”
何岱宗看了看手，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声：“昨晚安妮打碎了一只碗，我收拾的时候没注意，划破了手。”
“哦？何桑还要亲自收拾吗？家中没有下人吗？”
“啊，暂时还没有，安妮说她也没有工作，何必再拿一份钱送到别人手里，所以家里的事就一直由她管着，我也不干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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