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先生。”西村款步而来，彬彬有礼地道，“军医看过了，令嫒只是普通的发烧，他为江小姐准备了一些退烧药，她很快就会没事的。”
江华亮看到他，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是你！我们之间的事情，与孩子无关，你让她走。”
“江先生错怪我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将令嫒从南京带回来的。”
“西村清志，我的家人是无辜的，你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江先生慎言。”
两个男人无声对峙，气氛越来越凝重，江宁月胆战心惊，不自觉地缩向栏杆：“爸爸……”
江华亮回过神来，轻声安慰：“阿月，别担心，爸爸会没事的。”
“爸爸，文姨还在安全区，我没能把她带回来。”
“没关系，我……”
西村轻咳一声：“江小姐，时间到了，请和我离开。”
“再给我五分钟好吗？”
“不可以，江小姐若是执意留下，在下只能采取手段了。”
江华亮狠下心，把背影和侧脸留给女儿，正色道：“阿文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快走吧。”
“三分钟！再给我三分钟就好。”
“冒犯了。”西村略一鞠躬，再抬头时，就抓住了江宁月的胳膊，拉着她往门外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想抓栏杆却扑了空，江华亮回身想抓女儿，同样掌心空荡荡。
“放开她！你别碰她！”他嘶吼起来。
西村拉着她拐了一个弯就松了手，他和潘景明一前一后，夹着江宁月回到地面上。
她终于走进阳光里，刺骨的寒凉瞬间被蒸发殆尽，她忽然驻了足，盯着西村的背影，开了口：“西村先生……”
“江小姐有何指教？”他面向她，抬了下眉毛。
“我……我想问，我能不能把父亲保释出来？”见对方沉默，她急忙补充，“我有钱的，我可以现在回家拿给你。”
他嗤笑一声：“江小姐忘了，你是组织抗日活动的积极分子，也要接受调查的。”
“那正好，我来换我父亲，你把我关进去。”
他没急着做出反应，反而迎面朝阳太阳，伸了个懒腰，又转转脖子抻抻腿，表情轻松愉悦，就跟要参加运动会似的。他放松够了，终于说道：“在下需要五十万美元，给江小姐两天时间，两天后到这家餐厅来找我。对了，江小姐若是离开上海，我会马上公开处决江华亮。”说着，他从潘景明手中拿过本子，掏出胸前口袋里的钢笔，写下几行字，撕下来交给她。
江宁月接过，从右到左看了一遍，恍然大悟，演出那天，“袁先生”为了不露馅，刻意假装成左撇子，自己当时真是太单纯了。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将纸条从中间对折，收在口袋里，坚定地回答：“西村先生放心，救出父亲之前，我不会走的。”
“那么，两天后见，江小姐。潘桑，替我送一下江小姐。”
潘景明躬身抬手：“江小姐，请。”
离开司令部，江宁月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何家，如此情形下，估计只有何伯父还能想到办法了。她和往常一样走进何家，门房的下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赶忙将她迎进客厅，通知了管家阿贵。他是何家老管家的儿子，老爹爹去世后就接替了他的工作。他的年纪比何钟实、江华亮稍小一些，于是孩子们称呼他“贵叔”。
阿贵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热泪盈眶：“江小姐回来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贵叔，伯父呢？我找他有很重要的事情。”
“江小姐，老爷他已经走了。”
“他去哪里了？我去追。”
贵叔竟呜呜地哭起来：“江小姐，老爷……去世了！”
“去世？！”
“是……都怪我，都怪我！要是我那天跟着老爷，他就不会被刺杀。”
江宁月如遭当头一棒，她缓了缓神，才问道：“刺杀？！查出是谁干的了吗？”
“不知道，少爷回来以后，说是抗日分子干的。”
“岱宗……他，他回来了？”
“大少爷安排完老爷的后事，就和二少爷又走了。”
“那他去哪了？”
“不知道，他们没说。”
江宁月垂眸：“知道了……”
“江小姐别怪我多嘴，江老爷去重庆了吗？”
她摇头：“他在日本人的监狱里。”
“我就知道！”他气得捶胸顿足，“老爷出事以后，江老爷也没来过了……我去租界里找过，发现他也没回去……”
“日本人要五十万美元，我才能保释爸爸……”
贵叔倒吸一口凉气：“五十万？！还是美元？！真是狮子大开口，这够他们买多少枪炮了！”
“我晓得……”江宁月委屈不已，“可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放了爸爸。”
贵叔叹了口气：“说的也是……江小姐，我会尽力帮你的，可这笔钱太大了……你有没有董事会成员的联系方式？他们或许能帮上忙！”
“好好好，那先谢谢贵叔了，我马上回去找联系方式。”
“等一下，江小姐，我送你回去。”
可是江宁月却被拦在租界门口，巡捕用非常不标准的中文说：“江小姐，你被日本军方通缉，不能进。”
“可是我的家在里面！我住在这里面！”
“这位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江小姐她怎么可能是通缉犯呢？”
“没有错，日军送来了名单，你在上面，为了租界的安全，你不能进。”
江宁月的眼泪又落下来：“我就去拿个东西，很快就出来，你就当没看见，好不好？”
“不可以。”
“求求你，帮个忙吧，我是要去救我父亲的，你可以跟着我，监督我。”
巡捕再次严肃地拒绝：“没门！”
她没有别的办法，捏紧拳头，看准了他身边的空隙，削尖了脑袋往里挤。可对方反应也很快，捏着她的肩膀，把她推了出去。
“江小姐！江小姐！”贵叔忙不迭扶住她。
“江小姐，如果你再闯，我就要把你抓起来了！”
眼看她不管不顾地还要冲，贵叔拦住她：“江小姐，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你可千万不能出事！”
终于将江宁月安抚好，他把她带回了何家：“江小姐，天色不早了，先跟我回去吃饭吧，然后我让阿巧过去，把隔壁打扫一下，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想办法。”
“贵叔，你可以进租界的，对不对？”她突然反应过来，拉住他的胳膊，“你去书房拿爸爸的电话本，然后我就可以打电话了。”
“好，我马上就去。”
晚餐桌上，江宁月也是坐立难安，简单扒了两口饭，就坐在沙发上，望眼欲穿。她好不容易等来了阿贵，对方怀中却空空如也。
“贵叔，这是……？”
“江家被封了，门口有外国警察，进不去，江小姐，对不起啊。”
少女此时已是六神无主，可她也知道，这件事同贵叔无关，只能无助地开口：“贵叔，你再想想办法，求求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敢当，不敢当，我去老爷的书房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他和江老爷共同的朋友。”
“谢谢你，谢谢你。”她双手合十与胸前，诚恳地道谢。
不多时，阿贵就拿着何钟实的电话本出来了，江宁月翻开后果然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可电话打过去后，结果却不尽人意——大部分已经打不通了，也有人果断地和江家撇清关系，更有甚者鼓励江华亮投靠日本人，最终只有一个人表示愿意见她一面，地点在日租界的一家餐厅内，时间则是明天中午。
终于有了希望，江宁月的心总算是搁下来了，她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九点了，但忙碌了一天总归是有收获的。阿贵也喜笑颜开，催着她快点回去休息，她这才离开何家。
租界已经进不去了，江宁月只能返回江家老宅。本以为回到熟悉的地方，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可真的躺到床上后，江宁月才发觉，闭上眼睛就会回到安全区的走廊，紧张急促的呼吸声，挥之不去的军靴声，她只能拼了命往前跑，跑着跑着就到了监狱，爸爸一脸凝重地说“快走，别管我”。
她一着急就醒了，屋里还是伸手不见五指，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看眼时间，3点。再没了睡意的她干脆起床，坐在窗边看向隔壁，这里正对着何岱宗的房间，小时候两个人总是在这里大声地喊悄悄话，还自作聪明地以为大人们听不到。想着想着，她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岱宗，你到底在哪呀？你能不能帮帮我？
祈祷在此刻起不到任何作用，她只能依靠自己，于是江宁月强迫自己又休息一阵，毕竟要见人，要谈事，还是要撑起一点场面来的。
可她还是没睡着，只是假寐着，似乎能感觉到自己迷糊了一阵，可又不清楚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反正每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亮。好不容易捱到街上开始有了动静，此时也不过6点多点，那她也躺不住了，爬起来简单洗漱一番，打算换件得体的衣服。
江宁月在衣柜里翻找良久，这里基本都是她幼时的衣服，于是又去翻了翻妈妈的衣柜，都是些成熟矜贵的旗袍，实在不符合她这个年纪，只能拿了一件普通的黑色羊毛大衣，用来御寒。里面依旧套着昨天的裙子，她决定去餐厅附近看看有没有服装店，能买一身新衣服。
结果刚一出门，就看到阿贵已经在院子里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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