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突然来电,说裴槿不回S市了,如果裴慎愿意的话可以来看看她。
电话里的声音透着山里特有的清冽,仿佛连带着电波都沾染上了晨雾的湿润。
“她说她在这边挺好的。”她的尾音被呼啸的山风扯得忽远忽近,“你们要是来,可得做好吃苦的准备。”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谁能想到裴槿那样脆弱的身体状态,竟真的能在偏远山区扎下了根。
裴槿支教的地方远得超乎想象。
祁言一路跟着裴慎,只是在机场换登机牌时,望着航班信息屏上陌生的地名,突然意识到这场说走就走的旅程或许没那么简单。
飞机舷窗外的云海翻涌如浪,落地后刺鼻的航空燃油味还未散尽,他就被裹挟进拥挤的机场大厅,拖着行李箱在陌生的城市里辗转。
出租车在柏油路上飞驰,司机开着老式收音机,方言广播里的内容一句也听不懂;
地铁通道的风卷着潮湿的霉味,换乘时在迷宫般的站台里绕得晕头转向;
最后一班乡村巴士的座椅硬得硌人,玻璃窗上的裂痕在疾驰中扭曲成诡异的纹路,车窗外的群山在暮色中化作墨色的剪影。
当祁言头晕目眩地站在黄土地上时,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正被山峦吞噬。
他终于理解裴慎为何要一大早就将自己从床上薅起来了——若非如此,此刻迎接他们的恐怕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漫漫长夜。
山风裹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他精心打理的发型,西装裤脚早已溅满泥浆。
他伸了个懒腰,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村落,心想这样也挺好的,看惯了城市喧嚣,体验一下乡村风情也不错。
然而,当他看到那辆停在村口的牛车时,刚刚升起的一点期待瞬间被现实击碎。
老牛耷拉着脑袋,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驱赶着苍蝇,车厢里铺着一层干草,混合着牛粪的气味扑面而来,浓烈得几乎让人作呕。
祁言皱起眉头,下意识摸了摸领口——早上出门前特意喷的香水,此刻在这股刺鼻的味道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裴慎却像习以为常般,利落地爬上铺着干草的木车板。
老牛似乎察觉到要出发了,打着响鼻甩动尾巴,祁言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脸上的表情比吃了黄连还苦。
裴慎见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来都来了,我回去好好补偿你。”
祁言咬了咬后槽牙,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他忍。
祁言不敢大口呼吸,小心翼翼地抬起脚,皮鞋踩在干草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车板在他的重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辕又是一声“吱呀”,老牛迈开步子,车子缓缓向前移动。
哪怕车轴裹着的麻布绳浸透了桐油,仍挡不住年轮缝隙里漏出的咿呀声。
祁言将耳朵上的助听器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
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助听器反而成了负担——老牛粗重的喘息声、车轴的摩擦声、赶车老汉哼唱的山歌和他有些糟糕的心情混在一起像一团乱麻。
掌心触到粗粝的木栏,还带着日头晒透的温热,仿佛能感受到白天阳光的炙烤。
赶车老头甩出响鞭,脆响惊起树梢的麻雀,老牛脖颈的铜铃晃出细碎叮咚,四蹄踏过碎石路,车厢跟着有节奏地颠簸。
祁言紧紧抓住车栏,西装裤□□草勾出细小的毛球,每一次震动都像是有人在腰上重重捶打。
他开始庆幸自己前两天婉拒了裴慎“深入交流”的请求,否则以现在的状态,怕是连坐稳都困难。
沾着露水的干草簌簌落在肩头,混着牛粪与泥土的腥味涌入鼻腔。
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早知道就该戴个口罩。
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湿透的衬衫黏在背上,防晒霜和着灰尘在脸上糊成一层油膜。
山路蜿蜒,夕阳渐渐西沉。天蓝色的蝴蝶不知从何处飞来,朝着橙黄色的落日飞去。
翅膀上的闪粉在余晖中闪烁,像细碎的星光,晃得祁言睁不开眼。
短暂的视线消失,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不由有些愣住了——远处的山峦被夕阳染成金色,山脚下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孩子们的欢笑声随风传来。
裴慎望着眼前的景色,眼神里满是温柔,祁言突然意识到,或许正是这样的景色和生活,让裴槿选择留在这里。
车子继续前行,暮色渐浓。
祁言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他开始注意到路边盛开的野花,听到草丛中昆虫的鸣叫,感受到山风拂过脸颊的清凉。当第一颗星星爬上夜空时,牛车终于停在了一所学校门前。
校舍的墙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彩虹,晾晒的校服在风中轻轻摇晃。裴槿站在门口,手里举着手电筒,光束穿过夜色,照亮了他们的归途。
[欢迎来到我的第二个家。]
裴槿笑着望向手拉手的两人,似乎并不意外祁言的出现。
她眼中闪烁着光芒,曾经苍白的皮肤现在成了泛着健康光泽的小麦色,她的发梢还沾着草屑,可笑容却比祁言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小鱼呢?]
[她知道你们要来,提前赶回去做饭了。]
裴慎有些无奈的笑了。
[这种事情让我来就好了。]
[她难得有好心情,便随着她去吧。]
裴慎望了望四周,记得裴槿先前给他发消息的时候总是讲到那个摄影师,还给他寄了两人的合照,今天来了却不见人影。
他心有疑惑,于是便问了出来。
[不过那个摄影师呢,怎么没跟着你了。]
裴槿微微一怔,她似乎有些犹豫。
[我们……吵架了。]
似乎看出裴槿不愿多言,裴慎也没再询问。
[没事的姐姐,我们先往住的地方去吧。]
晚风吹起裴槿的发丝,她将碎发别到耳后,步履轻快的向前走去。
一点都看不出来她一边裤腿之下是冰冷的义肢。
住的地方虽然破旧,但被人打扫的一尘不染。
[姐姐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裴槿答非所问。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打开门,桌子上面都是死苍蝇和灰尘,厚厚一层,角落里还躲着一只癞蛤蟆。]
[那天打扫完完卫生已经很晚了,我们就自己做了饭。]
裴槿做了简单的番茄炒蛋,当金黄色的蛋液倒入油锅之中,香气瞬间四散开来,从这间小屋的缝隙中溢出。
锅铲翻动,金黄的蛋液变成云一般的蓬松形状,她将切好的番茄放了进去,红与黄还有香气的交织瞬间让人食欲大开。
裴槿的注意力全在炒菜上,她也听不见,自然比一般人做事更专注些,等她将锅里的菜装盘后,抬眼才发觉玻璃窗外站满了下学的孩子们。
落日西沉,光将孩子们的眼睛照成浅棕色的玻璃珠,隔着一层不算透亮的窗户,裴槿看见他们盯着饭菜吞咽口水的动作。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那一瞬间想到了裴慎。
裴慎也有一双纯粹而明亮的眼睛。
其实她好久没有做过饭了,自裴慎12岁起,家里的饭就都是他做的了。
那时她们很穷,裴慎一边要注重学业,一边又要打工给家里减轻负担。
她腿断了之后裴慎开始变得患得患失。
他似乎察觉到她想要自我了断的决心。
在她无数次觉得活不下去,想要一死了之的时候。
他将自己放低到尘埃里,哭着求她不要留下自己一个人。
他被迫成长为一个大人,斤斤计较,抛弃尊严,未成年打工困难,在最穷的那段时间,他会在晚上菜市场收摊的时候去捡不要的菜叶子,把穿不了的衣服裁开当抹布用,她不止一次看见邻居骚扰他,他恶心的想吐,可却不敢和对方起冲突,只能忍耐躲避,因为他赔不起钱。
强颜欢笑。
裴槿看在眼里,她很难过,可那时的她甚至连床都下不来。
吸气,呼气。
她跌倒在水泥地上,无声的哭泣着,彷徨的捶打着自己那条完好的腿。
生活将他们压的喘不过气来。
裴慎每次都躲起来偷偷哭。
她明明听不见的。
可就像有预感一样。
她能感受到裴慎在哭。
感受到他的恨,他的绝望,他的扭曲。
她知道这样下去的话他会生病的。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的弟弟可以幸福。
于是她尝试着振作起来。
她知道裴慎需要她。
作为唯一的家人。
她看着他从籍籍无名到光鲜亮丽。
可裴槿知道,孩童时代的阴霾并未散去。
……
裴槿睁开了眼,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狼吞虎咽吃饭的孩子们。
她想要找寻一个答案。
如何幸福。
她和裴慎,怎么样才能获得幸福。
不幸福也没关系,但是怎么能‘正常’的活下去。
她决定去找寻。
从苦难中找寻幸福。
蓝天白云,逃离城市的喧嚣,从国内到国外再回到国内,她见过不同的人,记录了不同的生活。
她想这个答案自己很快就能找到了。
那时候再回去也不迟。
……
所以对于裴慎问她什么时候回去的话。
[阿慎,我现在在这里很开心。]
[但是,我担心你的安全。]
那个畜生快出来了。
[没关系的,你不是安排人跟着我了嘛,况且还有……]
[还有谁?那个摄影师?可她现在不是也不在你身边吗?]
“我来晚了,不过小舅子是在说我的坏话吗?”女人推开木门,笑意吟吟的盯着裴慎微微僵硬的双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裴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