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熏香依旧，但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不同于往日议政的、微妙而固执的气息。潼关大捷的封赏余温尚在，一场新的风波已悄然掀起。
以年高德劭的荣亲王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大人为首，数十名官员齐刷刷出列，手持玉笏，言辞恳切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
“陛下，”荣亲王声音洪亮，带着宗室长辈的关切，
“潼关大捷，天威远播，此乃江山社稷之福。然，国本为重。陛下登基数载，中宫虚悬，后宫寥落，此非国家之福，更非万民所望。臣等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下旨选秀，以充后宫，延绵皇嗣，方是固国之根本啊！”
李御史紧随其后，引经据典：“《礼记》有云：‘阴阳和，而后雨泽降；夫妇和，而后家道成。’陛下乃天下之主，更当垂范。唯有后宫充盈，阴阳调和，方能使我朝风调雨顺，国祚绵长。”
奏请之声此起彼伏，将“阴阳调和，固国本”的大义旗帜高高举起，形成一股强大的、难以正面驳斥的舆论洪流，沉甸甸地压向御座之上的顾衔岳。
顾衔岳面沉如水，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他的视线最终还是落在了那个始终垂眸静立，如同玉山将倾般的身影上。
“谢相，”顾衔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于此议，你以为如何？”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谢昭珩身上。他缓缓出列，手持玉笏，姿态完美无瑕，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克己复礼的贤相模样。
他深深一揖，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回陛下。荣亲王与李御史所言，老成谋国，句句在理。皇嗣乃国本所系，后宫充实亦关乎礼制纲常。臣……附议。”
“附议”二字，清晰而冷静地回荡在大殿中。
顾衔岳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他看着谢昭珩，看着他低垂的、看不清神情的眼睫，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混合着巨大的失望与自嘲，闷痛骤生。
好，很好。好一个“老成谋国”，好一个“附议”！
“众卿忠心，朕已知晓。”顾衔岳压下翻涌的情绪，“然选秀之事，关乎甚大，容后再议。退朝。”
他几乎是立刻起身，明黄色的袍袖一拂，带着一身寒意，率先离开了大殿。
退朝后，御书房内。
谢昭珩如常前来禀报政务，条理清晰，言辞简练，仿佛朝堂上那场风波从未发生。顾衔岳也收敛了情绪，专注于他递上的奏折。
气氛公事公办，甚至比以往更加疏离。
直到——顾衔岳需要朱批，谢昭珩自然地上前，挽袖为他研墨。那是一只极好看的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
然而，此刻，那只手握住墨锭的力道，却大得指节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顾衔岳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冷漠地移开。
不久，谢昭珩将一份批阅好的奏折递回。顾衔岳接过，正要合上，目光却猛地顿住——
在奏折末尾，谢昭珩批注的“知道了”三个工整小楷的旁边，有一处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墨迹完全覆盖的涂改痕迹。那墨团之下，隐约可见一个字的轮廓，一个笔锋起势极为熟悉，几乎要破纸而出的字——“岳”。
那显然是无意识写下的，在意识到错误的瞬间，又被主人仓皇而用力地涂抹掉，欲盖弥彰。
顾衔岳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再次攥紧，比在朝堂上更甚。原来，他那看似无动于衷的“附议”之下，藏着的是这样翻江倒海、甚至失控到笔端的情绪。
他不是不在乎，他是在用他认定的、最“正确”的方式，恪守着臣道，保护着彼此，独自承受着这一切。
顾衔岳不动声色地合上奏折，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但他再开口时，那公事公办的冰冷语调里，不易察觉地掺入了一丝极细微的沙哑：“江南漕运的后续章程，尽快呈上来。”
“是，臣遵旨。”谢昭珩垂首应道。
选秀之事，最终在顾衔岳的拖延与沉默中，暂告一段落。但不久后，一道恩旨还是下达：为示对老臣的抚慰，采选少数官宦女子入宫，暂不给高位，只为安抚前朝。
暮春午后，御花园僻静一角的“沁芳亭”畔，几株晚开的玉兰尚缀着零星花朵，风过处，带来草木湿润的清新气息。
顾衔岳信步至此，却见亭中已有一人。
那是一位身着浅碧色宫装的女子，正独自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一副榧木棋盘。她微微俯身，凝神望着棋盘上的残局，纤细的指尖拈着一枚黑子，悬而未决。
阳光透过稀疏的花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她侧颜清丽，气质娴静如水，仿佛与周遭的宁静融为一体。
顾衔岳认出，这是新近入宫的林婉仪，部侍郎林文远的嫡女。他本欲转身离开，目光却被她棋盘上的局势所吸引——那并非寻常闺阁女子惯用的套路，而是出自一本流传不广的古谱，布局精妙，陷阱暗藏。
他一时兴起，缓步走入亭中，并未让宫人通传。直到他的影子投在棋盘上，林婉仪才恍然惊觉。
林婉仪闻声抬头，见到皇帝，随即从容起身，敛衽行礼，姿态优雅自然：“臣妾参见陛下。”声音温和，如玉石轻叩。
“平身。”顾衔岳虚抬一下手，目光落在棋盘上，“婉仪好雅兴，也通弈道？”
“闲来无事，琢磨一局古谱，让陛下见笑了。”林婉仪微微侧身让开位置。
“朕观此局，似是《忘忧清乐集》中的‘云起’局，黑棋看似被困，实则暗藏一线生机。”顾衔岳在对面坐下，“可有兴趣与朕手谈一局？”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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