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林婉仪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旋即收敛,恭敬道:“臣妾棋力浅薄,恐难当陛下对手,望陛下不吝指点。”

对弈开始。林婉仪执黑先行,落子不疾不徐,棋风稳健厚重,于无声处构筑防线,偶尔一着奇兵,又显露出不俗的胆识与计算。

顾衔岳难得遇到一个能让他稍稍用心的对手,倒也来了几分兴致。棋至中盘,黑白犬牙交错,局势微妙。他状似无意地拾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摩挲,仿佛随口提起:

“近日朝中,有些关于谢相旧事的议论,甚嚣尘上。”他语气平淡,目光却若有似无地落在林婉仪脸上,观察着她的反应。

林婉仪执子的手,在空中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没有立刻落子,而是缓缓将手收回,抬眼看向顾衔岳。没有丝毫慌乱或谄媚,只有冷静的思索。

她微微垂眸,复又抬起,声音依旧平和:

“陛下,臣妾愚见,”她缓缓开口,字句清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她顿了顿,见皇帝并未打断,才继续道:“谢相惊才绝艳,经纬之才,于国于民,皆有不世之功。此等人物,注定身处漩涡中心,其一言一行,难免触动各方利益。所谓‘权倾朝野’之流言,无非是因其才能与位置,挡了某些人的路,或令某些人感到了威胁罢了。”

她的分析冷静而客观,最后,她轻轻将指尖的黑子落下,补全了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防御,同时轻声道:“陛下圣心烛照,明察秋毫,其中真伪轻重,自有圣断。”

话,点到即止。她没有为谢昭珩喊冤,也没有趁机诋毁他人,只是将一个可能的原因平静地道出,并将最终的判断权,恭谨地交还给了顾衔岳。

顾衔岳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言,只是将指间的白子落下,棋局继续。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风,起于青萍之末,终成摧折之势。

一群素以“诤臣”自居的御史,此番不知从何处翻检故纸堆,掘出谢昭珩摄政时期几桩关于官员任免、军饷调动的旧案。他们断章取义,牵强附会,字字句句皆淬着诛心的毒,联名上了一道骇人听闻的奏本。

奏章之中,不仅重弹“昔日权倾朝野,结交边将,恐有王莽、董卓之志”的老调,更在字里行间,隐晦而阴毒地影射他利用“色相”、“蛊惑君上”,其最终目的,竟是“行废立之事”。

“废立”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金銮殿上。

一时间,朝堂之上一片压抑的哗然。空气仿佛凝固,又仿佛有无数暗流在无声涌动。所有人的目光,或惊惧,或探究,或幸灾乐祸,都不约而同地投向御阶之下,那道清华如玉的身影——谢昭珩。

他依旧垂眸静立,手持玉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面上却看不出丝毫情绪,仿佛那足以倾覆一切的恶毒指控,与他全然无关。

众臣屏息,等待着陛下的反应。依照常例,如此骇人听闻却又缺乏实据的弹劾,陛下或会留中不发,或会交由三司核查,徐徐图之。

然而——

“砰!”

一声玉石碎裂的巨响,悍然撕裂了殿中死寂!

顾衔岳竟猛地将龙案上那方沉重的蟠龙玉镇纸扫落在地!碎玉飞溅,惊得近前侍立的太监腿脚一软,满殿文武更是骇然失色。

顾衔岳霍然起身:“……谢相于潼关之外,与朕并肩浴血时,尔等在何处?是在这安全的金殿之上,琢磨着如何罗织罪名,还是早已准备好了投降?!””

他的声音如同寒铁相击,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一步步走下,停在为首的御史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

“如今四海初定,尔等便迫不及待地构陷功臣,搬弄是非,欲毁朕之股肱,乱朕之朝纲!”

他目光如刀,一字一顿,“其、心、可、诛!”

“尔等既然眼中只有党争,没有国事,这身官袍,也不必再穿了。”

“来人!”他断然喝道,“摘去他们的顶戴花翎,革去功名,永不叙用!”他目光扫过全场,如同实质的冰刃,“若有再敢以虚言构陷忠良者,以此为例!”

这道旨意,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罢黜言官,而且是如此不留余地、强硬彻底的方式,在本朝堪称石破天惊。

处置完毕,他倏然转身。目光在掠过谢昭珩那张写满震惊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脸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他看向满朝文武,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中:

“谢昭珩之功,在于社稷,在于黎民。朕信他,”他顿了顿,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亦如信朕自身。”

“此事,到此为止。”他最后的声音,带着森然的寒意,“若有人再议,视同谋逆!”

退朝后,御书房内。

顾衔岳独自立于窗前,胸腔仍在剧烈地起伏,方才强行压下的怒火在寂静中反复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知道,今日这雷霆一怒,虽然暂时将那污浊的风暴强行压下,却也彻底将谢昭珩推到了风口浪尖,推到了那个最为“特殊”、最为显眼、也最为危险的位置。

苏太妃那句“一杯鸩酒,史书半行”的预言,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头。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却是谢昭珩研磨时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是奏折上那个被仓皇涂改却依稀可辨的“岳”字,是他在朝堂上面无表情、却苍白得令人心疼的侧脸。

他护住了他,以一种最决绝的方式。可这护佑本身,又何尝不是一道更沉重的枷锁?

与此同时,京城某处隐秘的宅邸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阴沉的面孔。

那几位被当廷革职、颜面扫地的御史,官袍虽除,怨恨却疯长。他们与朝中几位因新政损及利益、或因往日恩怨对谢昭珩恨之入骨的宗室、勋贵悄然聚首。

“陛下已被那奸相蛊惑至深,忠言逆耳,竟至如此!” 一名被革御史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怨毒。

“直接攻讦已不可为。”

一位须发皆灰的老宗亲慢悠悠地开口,指尖敲着紫檀桌面,眼神锐利如鹰,“陛下正在气头上,且对谢昭珩信任未堕。此时再撞上去,无异以卵击石。”

“那该如何?难道就任由他继续逍遥,只手遮天?”

“非也。” 老宗亲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陛下能护他一次,能否次次相护?尤其当怀疑的种子,是由陛下亲手种下之时……”

一个新的、更为阴毒的计划,在密室中悄然酝酿。他们不再寻求一击必杀,而是转向一个更隐晦、更致命的方向——不动声色地侵蚀、动摇皇帝信任的根基。

他们精心炮制的“证据”,并非直接指控谢昭珩谋反,那太蠢,也极易被反驳。

而是巧妙地暗示,谢昭珩在潼关之战期间及之后,其某些看似合理的军事部署与人员安排,细究之下,并非完全为了平叛大局,更像是在趁机培植完全听命于他个人的军事力量,编织一张独立于朝廷体系之外的权力网络。

很快,便有“忠心耿耿”的将领,“偶然”发现谢昭珩麾下那条曾立下大功的隐秘暗线,其触角似乎延伸得过长、过深了。它不仅用于对内肃奸,更疑似在暗中监控几位手握重兵的边镇大将的动向,其意欲何为?

这些指控,比直接的“废立”之言更加阴险。因为它精准地刺向了帝王宝座下最不稳定、也最敏感的那块基石——军权。

它不需要证明谢昭珩真的谋反,那太难。它只需要在顾衔岳那颗已然因“特殊”而倍感压力的心中,种下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他最信任、最倚重,甚至倾注了异常情感的人,是否正在利用这份信任与特殊性,暗中编织着一张足以威胁皇权、颠覆江山的巨网?

第一份关于“谢相疑似私调亲信,安插于北疆关键军镇”的密报,被小心翼翼地呈送到了顾衔岳的御案之上。

送密报的人,并非那些已被标记的“谢党”政敌,而是一位素来以“中立”、“只忠于陛下”著称的皇室宗亲,德高望重,从不参与党派之争。

顾衔岳拿着那份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纸条,久久没有说话。御书房内静得可怕。

他想起谢昭珩交还暗线指挥权时的干脆利落,想起他在朝堂上苍白而隐忍、将所有情绪死死压制的脸,想起那个被涂改的“岳”字背后,可能隐藏的、连本人都不敢直视的汹涌情潮……

信任与情感在胸腔里激烈冲撞。

然而,苏太妃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耳畔:“一旦被贴上了‘特殊’的标签……也成了陛下您未来史册中,最显眼、也最易被后人诟病的瑕疵。”

如果……如果谢昭珩的忠诚,并非毫无保留呢?如果他那看似纯粹的爱慕与依赖之下,也掺杂了对至高权柄的深沉算计与渴望呢?

顾衔岳没有像上次那样暴怒,他甚至没有立刻召见谢昭珩质问,寻求一个解释。

他只是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腾的所有情绪,然后用一种近乎漠然的姿态,将那份密报,缓缓地锁进了御案最底层那个带着机关锁的抽屉里。

“咔哒”一声轻响,如同心门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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