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旧事蒙尘

屋子里静得人心发慌,怀中人渐凉,生者残念空执望。

“祈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承德帝清冽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沁得人浑身发寒。

“你满意了?”

谢祈安恶狠狠瞪着他,双目猩红犯着股狠劲儿,袖中匕首出鞘,刀法快准狠厉,下一瞬便抵上了这天底下最贵的命。

承德帝颈上一凉,饶有兴致地问:“敢弑君?”

谢祈安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反问道:“有何不敢?”

“病秧子装得倒挺像,怎么不继续?”承德帝讽刺道: “有把握活着出去?”

谢祈安闷声说:“先杀了你再说!”

承德帝一把攥住她细瘦的腕骨,冷色威胁道:“这院里院外都是朕的人,谁给你的胆子弑君?”

谢祈安咬牙切齿道:“那便看看,是他们的身法快,还是我的刀快!”

这些年,承德帝遣了不少人盯着她,谢祈安接人待物向来淡如止水,不急不躁。

承德帝原以为谢祈安虽作男儿养大,骨子里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同她母亲一般,是只人畜无害的绵羊,温顺乖张适圈养。

非也。

羊性猎化,为狼为虎,深浅未定。

真是出人意料。

承德帝头一遭在这个不亲不熟的女儿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也好,省得再费心教了。

承德帝戏谑地看着她,反问:“你我父子尚未相认,朕又何来满意一说?”

“若我偏不呢?”谢祈安手中匕首又逼近几分,刃锋见了红。

承德帝不痛不痒道:“这潇湘阁里的小郎君、小女郎不少,个个儿天姿国色,每半刻了结一个,你在黄泉路上也好多些伴儿,太子意下如何?”

他顿了顿,又问:“从……文容开始,怎么样?”

谢祈安怒斥道:“草菅人命,这就是所谓的明君吗?”

“来人!”

“我跟你回去!”

话落,谢祈安腕骨卸了力,匕首垂悬落地,直挺挺刺进了地板里。

*

谢祈安驻足于车马前,静观阁中人来去往,过往种种走马灯般闪过眼前。

花弄影,月流辉。

阁中人来影去,步履匆匆,不过是黄粱梦美,虚影晃人眼。

怀中这把丝桐,打她记事起学琴起从未离身,漆色温润,木纹清晰,琴声清越悠扬,是把倾世难寻的好琴。

从前叶蓁为博红颜一笑,效仿古人削桐为琴,练丝为弦而成丝桐琴。

丝桐亦思桐。

大抵是情意塑人,叶蓁倒是个难寻的巧匠。凡她所制之琴,成色声韵极佳,定是顶顶好的稀罕物。

怎奈雨落故人嫁,匠人具难提。

宋漫桐入宫的消息还未传开,叶蓁便一把火燃了琴室里头存着的好琴,至此世间独独留了宋漫桐手中这一把。

出宫时,这封还未来得及剖明的情笺连着她满身琴技,顺理成章传到了谢祈安手里。

承德帝望着谢祈安单薄清瘦的背影叹道:“长乐宫中桃树成林,年年花开醉春光。往日漫桐一站就是一下午,任谁也劝不住,朕知道你母后心里一直念着她。”

“呵。”谢祈安的声音极轻,飘到承德帝耳中却讽刺难耐,怎也不是滋味儿。

承德帝摩挲着手中扳指,强压下心头的怒意,问:“你笑什么?”

谢祈安讥讽道:“人死了假深情,做戏给谁看?”

谢祈安向来对男女间的情事纠葛看得极淡,她知自个儿是个薄命的,没道理对旁人的情爱欢喜指手画脚,何况那人是她生母。

错就错在这世道,容不得人离经叛道。

“走吧。”承德帝有些不满,抢先上了马车,见她上来威胁道:“朕一时不知是该判你欺君,还是弑君之罪。”

谢祈安一愣,语气有些生硬,“先后所为实非我愿,又与我何干?”

“你倒是撇得干干净净。”承德帝笑了笑,“那你觉得为什么漫桐能瞒天过海?”

算不得宽敞的车厢内,气压骤降,父女二人就这么僵持着,一路无话。

*

“恭迎殿下回宫。”

车停帘起,掀帘的老太监身后乌泱泱跪了一大片。

那老太监笑细了眼,眼角纹路泛泛,他附身谄媚吆喝道:“诶呦,皇上您可回来了,可让咱家好等啊。”

“李寅,东宫一应事物可安置妥当了?。”

“回皇上的话,奴才办事您放心!”李寅说着,抬眼瞧见双熟悉的眉眼,他心下一滞。

像!实在太像了!

轿撵里坐着位相貌出众的美人儿,不,公子。同长乐宫已逝的那位,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寅心下有了数,眉峰一转,忙垂首道:“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咱家眼拙,多有怠慢,还请殿下恕罪”。

承德帝摆手道:“行了,好话赖话都让你给说了,领太子进去罢。”

“是。”李寅俯首应道,“殿下随咱家来。”

“咳……咳咳。”谢祈安道:“有劳李公公了。”

李寅龇牙一笑,“诶呦,您莫要折煞老奴了,这些个都是咱家分内的事。”

文容接过丝桐琴,话音未落手中雪白大氅已沉甸甸落在了谢祈安肩上,“殿下,外头天凉,当心身子。”

谢祈安没再与李寅扯皮,系紧肩上大氅,穿过一众人往里去了。

李寅眼瞧着承德帝的马车出了崇明门,谢祈安又不带等他的,忙狗腿跟上去,絮絮叨叨同这位东宫新贵聊闲。

“东宫里外三宫六殿属未央宫离长乐宫步程近,殿下可要去那处看看?”李寅哈腰瞧着谢祈安的脸色,“这宫里头的丫鬟小子都是些手脚勤快的,殿下放心使,若有不顺心的,尽管跟咱家说。”

未央宫?

谢祈安若没记错的话,这些年,那里头一直住着位替她守活寡太子妃,有意思。太子去而妃娶,何况她谢祈安是个女人。

古往今来,从无此例。这些个荒不荒,唐不唐的稀罕事儿竟都被她碰上了。

谢祈安顿了顿步子,打断道:“不必了,去正殿。”

“遮!”

李寅没再多嘴,相处半刻,他还未摸清谢祈安的脾气秉性。这副心比天傲,身比花娇的模样,想必也是位难伺候的主儿。

李寅说:“殿下这便是了,皇上还等着咱家回去复命,老奴就不在此处扰您清净了。”

“去吧。”谢祈安示意文容分了赏钱,便打发人出去了。

李寅前脚刚出门,殿门前一小太监不知从何处迎了上来,轻声问:“干爹,咱就这么走了?”

“不走等着主子赶人?”

“那,太子妃娘娘那边儿?”

“瞎说什么个劲儿!太子妃娘娘关心太子殿下天经地义,有咱什么事?”李寅一听这话,脸色微变,忙捂住那小太监的嘴,恶狠狠觑了他一眼,缩着脑袋四下张望后压着尖嗓道:“你且记住,谁的礼能收,谁的不能收;事儿怎么办得滴水不漏,万不可落人口实。瞧仔细了谁才是说话管用的主子,这些个凹糟事里头,保住你这条小命才是顶顶重要的。”

李寅瞧他耷拉着脑袋不吱声儿,叹了口气又道:“盛儿,咱是收了礼,事儿咱也办了,至于主子去与不去,那不是咱该操心的。这红墙里头的贵人们,心眼儿可不见得比咱少。”

所谓伴君如伴虎,承德帝外强中干,疑心却重。李寅这人虽贪利,却知进退,惜小命,是个可以拿捏的。

小盛子这孩子实心眼儿,李寅可不傻。

别说而今太子妃母族失势,就单论她给的那些个物什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且不论宋贵妃肚子里的是皇子还是公主,而今太子归,往后这宫里谁说了算,还不见得,何必因这蝇头小利上赶着碰一脸灰。

小盛子闷声应道:“儿子明白了。”

*

天渐凉,殿里燃着银霜炭,烘得人暖洋洋的。不一会儿,谢祈安便倚在矮榻上睡沉了。

文容前脚刚关上门窗,外头看门的太监后脚便掀帘来禀,说是沈将军侯在外边。

谢祈安迷瞪睁开眼,哑声问:“何事?”

文容答:“殿下,沈将军求见。”

谢祈安还未来得及说个不字,外头那位活爹已耐不住性子,兀自掀帘迈步跨了进来。

沈长策笑问:“哟,殿下屋里头这般暖和,倒叫在下在外头吹风!”

秋意渐浓,天儿也跟着奔凉了下来。这般早晚凉怪节气,于习武之人来说不算什么,于谢祈安这药罐子沾染上半点风寒便能致命。

不知怎的,沈长策就想逗逗这位大燕的新储贵人。

谢祈安也不恼,饶有兴致地瞧着他,换了声儿问:“将军不请自来,怎么反倒怪起孤来了?”

“你倒是适应得快。”沈长策迎上谢祈安直勾勾的眼神,面上不显,心中竟有些不好意思。

入太子居所,未得诏而擅闯之,就是杀头也不为过。

再说了,她实在生的好看。

沈长策安慰着自己,待脑子洗得差不多也未答个所以然来,谢祈安瞧他那笨拙样,心中顿生戏谑之意。遣退了殿内下人,谢祈安逗他,“数日未见,将军倒消减了不少,总不能是日日念着孤,夜不能寐吧?”

沈长策龇牙一笑,随手将长剑往桌上一撂,一屁股坐在了茶桌上,抿了口暖茶道:“殿下哪里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日日思君不见君。”

“偷读了两本书,真当自己是个文人不成?”谢祈安替他添了新茶,温声笑道:“叫旁人听了,当真要以为吾同你厮混一处去。”

沈长策抬手挡了她的茶,全然不理会她的挖苦,“哪儿能啊,亵渎太子殿下可是死罪!”

谢祈安叹道:“孤以为将军早将凡人生死看惯了的。”

沈长策摆摆脑袋,说:“人生可贵,平白送了命去岂不可惜?何况有美人若此,在下哪儿舍得撇殿下一人撒手西去呐!”

谢祈安扯远了矮凳,扯了扯嘴角,“不过蒲柳之姿,将军也是不挑食。”

两人对面而坐,却相隔甚远,沈长策蹙眉问:“坐这远?我能吃了你不成?”

“将军正当血气方刚的好年岁,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谢祈安说着从腰间取下上回从沈长策那儿缴来的玉珏,扣在了白玉桌上,似笑非笑道:“届时,孤往何处哭去?”

沈长策字字句句落在谢祈安身上好比铁拳砸棉花,招招听不着响,句句能把天儿聊死。

谢祈安将玉珏推至沈长策跟前,说:“斯人已逝,今物归原主,自此旧事埋尘,还望将军莫要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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