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白沉默了一会,忽将扇子打开,“我答应你,你快说有何法子。”
“楼某相信公子是个重承诺的,便也不再相瞒。”
“你可知无望谷里的秘密?我等并非一开始就是那里的强盗土匪,无望谷里的第一代守谷人便是大罄皇帝亲自安排的,后来他们又将那些身怀武艺又犯了死罪的人流放去那处,为了就是看守婆娑湖。”楼玉珩半道突然停下,问沈容白,“你知道那湖有何不同之处,竟让皇帝如此劳心费力?”
沈听白拧眉看他,脸上全是不解。
楼玉珩心想婆娑湖的秘密身为皇室亲王定然是知道的,可看沈容白的反应便知晓瑞康王并没有将此事告知与他。
“因为婆娑湖的水能使男子受孕生子,大罄历代皇帝多数都是由男子所生。”
沈容白惊了一瞬,问道:“你说的当真,这天下竟还有此等异事......”他突然顿住,猛地站起身来,收住扇子,问道:“王爷知晓此事?”
“定是知道的。”
沈容白脸色僵了僵,看了一眼楼玉珩,眼中阴云密布,叫人瞧着生了几分畏惧。
沈容白复又坐下,沉吟半晌,心中便有了主意,他压下眼中情绪朝楼玉珩狡黠一笑,轻轻摇了摇手中折扇,然后拱手道:“多谢楼兄提点,在下答应楼兄的定也不会食言。”
楼玉珩举起酒杯朝他敬了一杯酒,“我定然是相信公子的。”
沈容白离开后他独自又在那坐了一会,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心中有些烦躁。
他告诉沈容白这些并不全是为了傅月白,而是他想要将这秘密揭开,他的母亲因为此事落得可怜下场,皇室越是想要隐瞒的秘密,他就越要让这秘密大白于天下,即使这么做可能将傅月白推向最难堪的地步,他亦没有后悔,因为这本就是他们父子欠他的。
傅月白在那站了许久都未曾见那人出来,久到他自己都怀疑是否是眼花看错人了。
月光清浅照的盈盈一地,也将他的身影拉的极长,傅月白身上倦得很,终是没能等到楼玉珩从里头出来,他满心酸胀低头苦笑一声,转身离去。
风回仙驭云开扇,更阑月坠星河转。
曙光熹微,阳光依稀透过甘棠枝丫顷洒而下,傅月白抬头远望。
平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半晌提醒道:“公子,时候不早了该上马车了,这日头有什么好看的,天天不都是一样吗?”
傅月白低头淡淡一笑,复又摇了摇头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平安不解,便回道:“做什么大清早就说死不死的,公子您的福气还在后头。”
楼玉珩站在远处瞧着他上了马车,傅月白一身绿色官服,前胸后背处金线绣着俊鹘衔花的图案,宛若雨后翠绿修竹,一言一笑,皆有风流之气。
上都素来繁华,而春芳楼更是上都繁华的一隅,菜色一绝,千里飘香,往来者非富即贵,此时春芳楼早已是宾客满座,灯火辉煌,好不热闹。
傅月白坐在二楼的雅阁里,他身旁还坐了三人,谢之意与宋汀白,这二人与傅月白便是两年前的殿试一甲三名,此番三人聚在此地便是为回都述职的大将军胡仁让接风洗尘的。
雅阁里服侍的丫鬟已经布好菜,谢之意挥退她们,亲自为几人斟了酒,“大将军这次回来可是要住上一段时间?”
宋汀白便也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边疆艰苦,没什么好吃的,现如今回来了便要多吃些才是。”
胡仁让看到他俩这样热情便只是笑,转头看了一眼傅月白问道:“月白为何不给我夹菜,可是忘记了我爱吃什么?”
傅月白含笑拿起筷子,“就你事多,有汀白给你夹菜还不够,非要闹我,说着在他碗里放了一个红烧狮子头。”
胡仁让低头看了一眼,眼里的笑意更盛,“我这一去便就是三年多,如今看到你们鸿鹄之志得偿所愿,便也替你们高兴。”
宋汀白一甲第二名如今是内阁学士,为人一派文人风雅,谢之意一甲第三名现任礼部侍郎,知书达理,身正品端。
胡仁让与他三人自小也是在一个书院读书的,只是他偏爱舞刀弄枪一心想着塞北大漠跑马驰骋的无拘,十七岁便随父亲去了塞北,这一去便就是三年多。
四人相识的早,常常樽酒论文,对彼此性情更是了解,说起话来便也不再遮遮掩掩。
胡仁让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的瞥了一下傅月白,见他面上并无异样,便又道:“整个上都谁人不知傅家公子绝顶的才华,温雅的性情,为何陛下要将你放在那个位子,这不是埋没人才吗?”
傅月白如今对此事已是坦然,只浅浅笑道:“哪里就埋没人才了,我不过就是一书呆子,如今做些撰修的活,览万卷书去芜存菁,若是有幸能留下一两部典籍传于后世便也无憾了。”
宋汀白眸光沉了沉,“你常年在外自是不知朝中的诡谲云涌,如今湛家势头更盛,朝中官员如蚁附膻,心里头清楚的很,陛下眼下只有一子,这大罄的江山迟早交由太子,湛家更是肆无忌惮的把持朝政,很多事情还没到陛下那就被拦截了,他们想让陛下知道什么不想让陛下知道什么便都是他们说的算,我如今在内阁也只不过是一摆设。
谢之意嘲笑道:“不仅如此,湛家文有右相湛茂坤,武有镇西大将军湛茂修,如今恐怕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了。”
胡仁让大惊,“我在边疆也听说了一些,没想到如今的形势竟是这般严峻。”
傅月白凝神静听,沉目思索片刻道,“你以为陛下此时诏你回来当真是为述职,他只是想看看戍北军是否也与湛家沆瀣一气罢了。”
胡仁让拍了一记桌沿,愤愤道:“我胡家世代忠良便只会效忠君主,哪里会做那鸡鸣狗盗之事。”他这些年在边关久经沙场,已褪去了初时的稚嫩,面孔越发的冷硬起来,英姿勃发,瞧人的时候眸光锋利,说话时铿锵有力,义正言辞。
谢之意皱了皱眉道:“你小声些,怕别人听不见吗,今儿我们四人坐在这,周围耳目密集,收一收你那小脾气,安安稳稳的活着回去不好吗?”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二十万戍北军便只听陛下一人调遣,决不让湛家染指分毫。”
傅月白拍了拍他肩膀,“此话一出,你往后可得更加小心些才是,说不定这话已经被传了去,你得好好的活着出上都。”
胡仁让淡笑颔首,“我自当小心,你们几人在朝中更要十二分的谨慎,我还盼着五年十年后再与你们聚在一道喝酒畅聊。”
谢之意笑道:“那是自然。”
胡仁让思索良久道:“就当真没法子了,我这心里头都快急疯了。”
傅月白沉思片刻打趣道:“办法也不是没有,要不你潜入镇西大营暗中取了湛茂修人头来。”
胡仁让侧头白了他一眼,“玩呢,那可是三十万的镇西大营。”
傅月白冁然而笑,“看来没真疯。”
如今以他们几人的力量想要搬倒湛家如同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
四人皆是笑了,暂时将心中忧虑放置一旁。
明月皎皎照高楼,流光朗朗耀乾坤。
几人甫一出了春芳楼,傅月白便虚虚掩唇轻咳几声,胡仁让皱了皱眉将手边的银丝素锦薄披风披在他身上,傅月白推拒了一下,胡仁让按住他两只手道,“虽刚入了夏,但晚间还是阴凉,你病才刚好,当心受了风寒。”
傅月白迎上他目光莞尔一笑。
“傅公子......”楼小饶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
傅月白循声望去,便看见三人站在不远处,楼玉珩、楼无双、还有朝他挥手的楼小饶。
楼无双在楼小饶身后拧了他一下,楼小饶立刻领会,便默默收回手,不敢言语了。
楼玉珩抬眸扫了一记傅月白,脸上无甚情绪显露,傅月白也正看向他,两人目光轻飘飘碰了碰。
散了席谢之意与宋汀白先行离开,傅月白与胡仁让一道徒步慢行,道两旁槐树墨绿浓云,旑旎随风动,柔色纷陆离。
“我这次回来觉着你与以前不大一样了。”胡仁让偏头瞧他,似笑非笑道。
傅月白浅笑:“哦?哪里不一样了。”
“具体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不一样了。”胡仁让摸了摸下巴,又问:“还有你这身子是怎么回事,三年未见何至于亏损的这般严重?”
傅月白怔了怔并未接话,依旧目视前方,肩端背直盈盈向前。
胡仁让向他挨近些,叹道:“这几年我在北境过的倒也快活,唯一件事时常惦记着。”
傅月白不禁好奇:“何事?”
“这些年我夙兴夜寐苦练剑术,本想趁这次回都与你过上几招。”胡仁让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没想到......”
傅月白明白他话里意思,笑道:“你是觉得我如今接不了你的招?”
胡仁让摇头,“也不是,就是觉得你没有以前厉害了。”
傅月白就笑:“我怎的不知我以前厉害啊。”
白月剑轻薄柔韧,寒气逼人,执剑人傲骨风姿,清冽坚利,不过短短三年眼前这人倒像是将先前那个意气风发怀揣远景的少年从身体里撕扯剥离出去,只剩下一具羸弱不堪的躯壳。
傅月白被他盯的脸上发烫,半晌只听见胡仁让低低一声:“你以前很厉害的,只是你自己不觉得而已。”
傅月白垂头一笑似是羞赧,抬头便见胡仁让飞身出去,回来时手执两根树枝,递过来道:“可否与我比试比试。”
傅月白接过,抬手挽了个剑花,“就用这个比试?”
胡仁让将手中鹿卢剑放在一旁,“你不是没有佩剑嘛,姑且将就一下。”
傅月白以枝为剑,却是剑意凛然,他站在清皎月辉下,眸中映月,清寒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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