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丰帝病重,明德殿内慧善寺的和尚们正在诵经祈福。
殿内燃了香,缭绕香风扑鼻,萧南君正靠在床头看书,乌发未束,青丝散了满肩,只着白衫无佩无饰,周身素净如春兰秋菊般灵秀高洁。
“高全,茶。”
萧南君头也未抬,将书翻过一页。
“高公公不在,让奴才伺候陛下饮茶。”一个侍卫打扮的人低着头,站在不远处回道。
萧南君手一顿,眉毛轻轻蹙起,抬头看向那人,问道:“你是何人?朕为何从未见过你。”
“陛下当真不记得奴才了,可奴才日日夜夜都想着陛下呢。”那人声音温润柔和语气却是三分戏谑。。
“放肆!你究竟是何人,敢擅闯明德殿就不怕掉脑袋。”萧南君将书重重一搁,面色微怒。
“陛下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动怒的好。”
萧南君冷笑一声,掀了身上薄被下床,他甫一沾地,便引来一阵眩晕,手连忙撑住床沿。
那人脸色一惊,疾步上前托住他小臂,忙道:“陛下小心,身体不好就别下床了。”
萧南君杏目圆睁,将人推开,使了些劲,没推动。
那人脚下跟灌了铅似的,纹丝不动,直直站在他面前,低头看向萧南君,眼底淡淡流转着温情,“这么多年过去陛下还是一点也没变,与我记忆里的疏言一模一样。”
萧南君浑身一震,疏言是他的表字,只有那人曾这般唤过他,“你究竟是谁?”
那人方摘了帽子,将脸上的面具撕下,温声道:“疏言,是我。”
就在方才萧南君看向他眼睛时心中已有了几分确定,一个人不论如何易容,眼神总不会变的,只是那人二十年了无音讯,萧南君一度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现下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此场景似梦似幻,让他一时不知所措。
萧南君无声流泪,神色茫然,忽的将人推开,“你走,我不认识你。”
和尚将他揽进怀里,手抚过他清瘦的脊背,“这回我再也不走了,从前是我混账辜负了你。”他将萧南君紧紧护在怀中,“疏言,我想你了。”
萧南君揪着他衣裳阖眸流泪,身体微颤,哽声道:“明济,我现在不再需要你了。”
明济搂着他消瘦的肩头,眼睛酸胀无比,“我知道......我知道,我的疏言已经是大罄的皇帝了,不再需要旁人护着了,是我,是我需要你。”
明济悔不当初,他大半生都被困在自己为自己打造的牢笼里,身心俱是疲惫,似水流年,他们都不再年轻,在仅剩的年日里他想与这人在一处,时时看他,好将之前缺失的都补足回来。
萧南君仰头轻轻吸了口气,浓密的睫毛上沾了晶莹泪珠,缓了片刻道:“为了坐上这个位子,我手上沾过许多人的血,好人坏人我都杀过,我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疏言了。”
“没关系,你别这么说,我也算不得好人,六道轮回,来往无其数,往后我都陪着你可好?”
萧南君挣开他,语气冷硬道:“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现在就走。”
不需要他,不该留他在身边,一个六根清净不入凡世的人如何与一个满手沾染罪孽的人一道,更何况如今朝堂危机四伏,他身处漩涡的正中间,胜负难测生死不握,便要将他身边最在意的两人推开,不能连累他们卷入其中。
“你还是如从前一样,之前你执意要留我在你身边,毁我修行,乱我心智,如今又执意要我走,不问问我这二十年是如何过的,对我冷淡至此。”
“疏言,我便只问你一句,你心中可有过我,如若从未有过,那我便立刻就走,只是你可想清楚了,从此往后,你我生死不见,魂归各处。”明济说的真诚,一时倒令萧南君无言。
明济见他沉默,牵唇一笑,道:“我知你舍不得,别装了,最是口是心非的家伙,你有何苦衷都可告诉我,疏言,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往后的二十年你还要与我分作两处吗?”
萧南君轻轻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红,问道:“这么多年你都去哪了?”
明济将事情原委说与他听,萧南君拢在袖中的手攥做拳头,“湛家竟敢将你囚禁二十年,这笔帐我一定会跟他们追讨的。”
“是我不该不信你,是我高估了皇位在你心中的地位,我怕看到你娶了她人,我怕自己会失控伤了你,所以我不愿出来,若不是她告诉我实情,或许我会一直在那暗牢里直到终老。”
“当年本是我诱你犯戒,若不是我你现在该是最得道的高僧,是我扰了你灵台清静,毁你一生。”
明济摇摇头,笑道:“得道高僧又如何,灵台清静又如何,都比不得你,那时我第一次见你便就喜欢上你了,你在慧善寺那几日我一直都有偷偷关注你,不然又怎会第一时间发现你被人劫走。”
那一年大罄各地干旱,百姓颗粒无收,萧南君作为太子入住慧善寺,替大罄斋戒祈福,明济作为主持接待了他,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萧南君方才十八,明济也不过二十五岁。
“我那时被萧南行劫持幸得你相救,在无望谷那几月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我那时候就在想,什么太子,什么皇位统统都可以不要,便只想与你永远在一处。”
“可没成想刚回宫没多久,你就不声不响弃我而去,一开始我是不信的以为是父皇逼迫的你,可后来他将那玉佩交给我,我方才醒悟过来,以你的性子若你执意不从就算刀架颈侧,你也定不会答应的。”萧南君眼睛虚虚望着殿里的一处,喃喃道,那些尘封的记忆,如今再提起,还是会觉得心痛。
明济刚想说什么,高全抱着浮尘神色紧张地推门进来,见萧南君无事才放下心来,转头看到明济当即吓了一大跳,刚想叫人,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被他点了穴。
“你方才是如何进来的?”萧南君皱眉问道。
明济挑眉道:“我将这位公公敲晕了,拖到隐秘处,自己就进来了,还说什么皇宫守备森严,也不过如此。”
萧南君用眼瞪他,“还不赶紧给他解开,在这样放肆下去,小心朕叫你好看。”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有人禀报:“高公公,陛下该喝药了。”
萧南君让明济藏在一处,高全方才开门,赵太医与四喜侯在外面。
待两人进来,高全又将门关严,萧南君从床上撑起来,冷笑道:“也亏得他们如此用心,一日三顿连时辰都不带差的。”
高全接过药,递给萧南君,萧南君却不喝,他轻轻转动墙上一处暗格,便看到两只白鼠装在一个铁笼子里,萧南君翻手将碗里的药倒给白鼠。
笼子里的这两只白鼠看上去毫无精神,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的样子,萧南君眸如深潭,嘲笑道:“若是朕喝了这些药便就如它们一样,旁人只道是朕病了,谁会想到是皇后要加害朕。”
“陛下莫要动怒,当心您自个身子。”赵太医在一旁躬身提醒道。
萧南君点点头,叹息一声,“朕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看清朝堂上哪些是朕的股肱心膂,哪些对湛家蚁附蝇趋。”
过了片刻赵太医与四喜离开,明济才走出来,他不发一言只是拉着萧南君仔细瞧,“外头都传言你病的不轻,我才跟着祈福的和尚混进宫来,方才见到你除了消瘦一些,精神尚可,不曾想你并非生病而是被人投毒。”
萧南君拍拍他小臂,又指了指那两只白鼠,安慰道:“无事的,我没喝那药,都被它们给喝了,之前已经死了四只,这两只怕是也活不长了。”
“我没想到你处境竟如此艰难。”明济握住他手一紧再紧。
“亏得朕只娶了皇后一人,若是三宫六院的,再给朕生一堆儿女,各个都想要争皇位,当真是头都大了。”萧南君干笑两声,调笑道:“你当初若是没走,我定要娶你做皇后的。”
明济牵唇轻笑,回道:“娶我可不成,我可生不出太子的。”
萧南君微微一震,敛了笑意,怔怔瞧了他半晌,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你若当时不走,我们的霁儿定然名正言顺的来到这世上,不会骨肉分离,不会不敢相认,一家三口也不会分作三处二十年之久,不得相见。
眼下又该如何告诉他实情,怕明济知道了要去寻他,怕那个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时接受不了,如今霁儿虽被那小子困住,但总归是安全的,等他解决了湛家,在好生想想该如何与他们父子交代此事。
明济见他怔愣出神,以为他是在生气,自觉理亏,便转了话头,问道:“你如何打算的?”
“先放任一段时间,待到他们自觉大功告成时在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湛琳琅串通兄弟毒害皇上,湛茂修私通西蛮,湛茂坤买官卖官,科举舞弊,私下买兵,无论哪一项都能让湛家株连九族。”萧南君眼神冷肃,盯着那两只白鼠,眼中杀意尽显。
“株连九族岂不是连累到太子?”
萧南君白了他一眼,“你知道的太多了,只怕放出去坏事,朕现在只能将你囚禁在此了。”
“陛下这是要金屋藏娇?”
萧南君不理他,就只是在笑,许久没有如此笑过了,这人一回来,心里头的那个窟窿仿佛一瞬间就被填满,他抬眸看他,手放在他心口指尖点了点那处,沉声警告道:“往后再敢不声不响的跑了,朕定不会轻饶了你。”
明济嗤笑一声,一吻落在萧南君额头,“媳妇在这,我哪也不去了,往后看我表现。”
高全默默退出,为两人留了空间,他捉摸不透为何萧南君不愿告诉这人关于那个孩子的存在,沉吟半晌,终是想不通,心里不免替那个孩子感到委屈,可他到底只是个奴才哪有资格管主子的事。
昨夜一场杏花微雨,地上沾了残花碎叶。
屋内太闷,傅月白与楼小饶坐在亭子里下棋。
远处匆匆传来脚步声,叶希则挎着医箱,灵屏走在他前头,不时回道催促道:“叶大夫,您可快点吧。”
叶希则打趣道:“你这个模样跟小姑娘思春见情郎的样子一般无二。”
灵屏被他说的红了脸,怒瞪他一眼,“您嘴这么欠,咋没被人打死。”
管家领着两人往亭中来,楼玉珩到底只是嘴狠,一早就打发人去将叶希则请来,灵屏那会正好在他医馆里,说什么非要跟着过来瞧瞧,叶希则不让,她便要哭,最后无法只得将人一并带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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