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白躬身退下,将身上的斗篷拢了拢出了重华殿,在殿外正好遇到工部侍郎张大人与工部郎中孙大人。
两人迎面见傅月白走近暗自嘲讽道:“吆,这位不是傅大人吗,许久未曾见了,此番剿匪获胜陛下龙心大悦,将傅将军与其他几名副将尽数加封赏赐,为何只字不提傅大人的功劳,傅大人是将军的嫡子,将军怎的未在陛下面前提携一二。”
傅月白虽说是傅光义的嫡子,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这个嫡子是不得宠的,在家的地位恐不如继室的姑娘,在朝中虽才华横溢一时无两,陛下也不甚重用,这两位大人久在官场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本事自是不必说的。
傅月白眉峰微蹙:“不劳两位大人挂心,与其关心下官,不如关心一下自己,沣江河畔,数月前修筑的堤坝为何还没到雨季就坍塌了,大人应该好生查查是否有人偷工减料,朝廷拨的银两究竟落到谁的口袋里。
“还有张大人您家的千金最近可好,与那兔爷私会可抓回来了?孙大人,令郎如今读过几本书?勾栏欢场是否还经常去?”
工部侍郎张大人气急:“你......你......”半天说不出一句回怼的话。
傅月白甩袖道:“你什么你,大冷天的瞧把大人冻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两位大人身子娇贵实在不宜在这风中久立,快些进去吧,殿下还在等您二位,下官告辞。”
书万卷,笔入神,眼看同辈上青云。
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
出了宫门,傅月白弃了轿辇,独自走在上都最繁华的街道,因着年关将近,街头巷尾一片繁荣景象,各色商品琳琅满目,街上叫卖声不迭,人间烟火,层叠锥满街,好不热闹。
鹅毛般的雪花片片飘落在傅月白的肩头与发上,落了又化化了又落,就连细密的睫毛上也坠着一层冰花,他墨发玉冠,一身石青色缎缉米珠绣团云斗篷,这一路走来袍尾与靴子都落在雪里,他却不甚在意。
半炷香的路程,硬是多了一倍时间,平安与灵屏早早候在门外,寒冬腊月的两人都等了好大一会此刻正搓手跺脚的来回踱步,还是灵屏先瞧见了傅月白。
他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上嘎吱作响,两人忙上前搀扶,一路来到了西苑。
灵屏忙将他湿了的斗篷脱掉,埋怨道:“公子这是怎么了,身子才刚好些就又折腾了。”
傅月白脸上又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这是又起烧了:“平安,将窗户打开些,我有点喘不上来气。”
灵屏探手在他额头,忙转身对平安道:“快些叫叶大夫过来,公子又起烧了。”
叶希则提着药箱,平安跟在后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叶希则听着啧啧两声直摇头。
叶希则家世代行医,从祖辈起就与傅家亲近,医馆离傅府也只隔了一条街,他与傅月白自小也就相识了,傅月白小时候勤于习武难免会受些伤,傅光义终日朝中要务缠身无暇顾及他,赵素韵对他也是不管不顾的,那时叶希则学医初成,他爹还未允许他医治活人,他的医患不过都是些兔子老鼠之流,于是背地里傅月白便荣幸的成了他的第一位病人。傅月白半坐在床榻上,背后靠着软枕,灵屏为他掖了掖被角,候在身旁,不时朝房门口张望,半天不见人来急的直跺脚。
傅月白手在一块玉佩上摩挲着,这是一块羊脂玉雕刻成鸳鸯衔灵芝的图案,雕工精美质地细腻,白如凝脂,是顶稀罕的物件。
这是那天楼玉珩塞在他手里的,玉上还带着那人身上的淡雅清香,这一个月来他无数次拿出来细看,摩挲。
夜夜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间欢唤声,虚应空中诺。
叶希则将医箱重重的搁到桌上,不甚和悦道:“大少爷若是不想好,麻烦您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也就不费心救治了,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傅月白收起玉佩,朝他挤出一抹微笑:“希则莫要生气,我无碍的,只是他们大惊小怪罢了。”
“大惊小怪?半条命都快折了这叫大惊小怪,都挺不容易的您就别再折腾那二位了。”说着看了眼身旁的灵屏与平安。
灵屏搬了凳子放在床榻边,连连点头:“怪不容易的,我们心里忒苦,只是不说罢了。”
灵屏是个玲珑娇憨的姑娘这些年伺候在傅月白身旁,平日里傅月白对她与平安宠让惯了,所以他俩并不怕他。
叶希则坐在凳子上没好气道:“把手伸出来。”
傅月白的手腕纤瘦白皙,叶希则搭脉在腕上,不时摇了摇头,吁叹几声。
“到底如何?”灵屏见他直摇头,心想大底是不好,忙急切问道。
“按时喝药,好生将养着还有救,若是再这样不知轻重我也是没法了。”叶希则皱眉低声道。
“公子,这回可不能在任性了,您要是有个......”灵屏将他的手塞进被子,低头啜泣。
傅月白轻笑了一声,安慰道:“我无事的,你休要听他吓唬你,若当真有事那也是他医术不精。”
叶希则蹭一下站起来:“无事!我直接将其中厉害讲明白,你这是寒气入了肺,没有及时医治,致使肺部感染,不单是现在就怕往后每年入了冬你都不会好过,轻则气短咳嗽,重则呼吸不畅,气衰而亡。”
“......不管怎样终是我的造化。”傅月白眼眸低垂,面上无甚表情。
“喝了药先休息吧,我晚些时候再来。”叶希则提着医箱,平安跟在后头送他出门。
明月如霜,红梅竞艳,好风如水,清景无限,应了好年好景。
春节陛下许了文武百官七天休假,傅光义在书房,手上拿的是一本关于桑农耕渔的书卷,见傅月白进来:“这么晚了还没睡?”
“您这么晚不也没睡?”他走近看到傅光义手上拿着的书卷问道:“父亲何时对这书感兴趣?”
“随便拿了一本而已,月儿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傅光义的一生忠于君,为此他付出了许多,妻子、孩子、还有一家团圆的幸福,如今只剩伶仃寂寞。
说他图名也好图利也罢,最少他站着是顶天立地,无愧忠良二字,如今已到天命之年疲于应对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竟有几分归隐田园的心思,不为国事操劳,有琴可弹,有酒可饮,赏玩山水。
“并无,只是好些时候没有来与父亲说说话了,平日里父亲忙,月儿也不好打扰。”
傅光义闻言点点头:“是啊,月儿从无望谷回来就一直病着,为父都不曾去瞧瞧,是为父的错。”
傅月白表情平静,眼中无波,将心中的酸涩掩埋与心,叫他人瞧不出半分:“是月儿的错,让父亲挂心了。”
“我记得你刚来......你刚出生没多久也病一场,那时可把我跟你母亲急坏了,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孩子都这么大了。”傅光义自觉说错话忙虚咳两声圆了回来。
“是吗,父亲从不曾在孩儿面前提起母亲,这还是头一回。”
“没什么好说的,不提也罢。”傅光义摇头叹息,眼中分明多了些落寞。
“孩儿这次去无望谷在路上遇见一人,说是多年前在府里见过孩儿,还说孩儿跟小时候长得不大一样。”傅月白望着眼前的人眸子幽深了几分。
“何人?”
“不知,那人故作神秘,问了也不回,只是给了孩儿这个。”傅月白将那块鸳鸯玉佩递在傅光义跟前。
傅光义心间重重一跳,手一颤,书便砸在桌上,他心中大乱,面色骤变,直直地盯着块玉佩。
这块玉他如何不熟悉,因为他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十几年装在锦盒里都不敢拿出来瞧,这是当年他与饶婉儿盟定今生的信物这上面的穗子还是她亲手编的。
一想到那人在盛鬓堆鸦的好年景归于黄土,便扼腕叹息不已。
“那人......那人什么模样?年方几何?”傅光义紧紧捏着玉佩恍惚问道。
“与孩儿一般大,模样甚是俊俏,生的松竹之姿,俊雅端方。”傅月白将傅光义一反常态的举动尽收眼底,虽不甚知道楼玉珩的身世但已然清楚他与傅广义绝对有关系,“父亲可认识这人?”
半晌傅光义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又将玉佩递给他,疲惫的说道:“我累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傅月白弯腰作辑,抬头时分明看到傅光义目中已见泪光。
其实从无望谷回来他就一直在打探自己的身世还有傅府原先的那位当家主母,只是府里的那些老人嘴严实的很,连半分消息也未曾打探到。
今日一探,傅光义虽什么都没说,但傅月白方才已经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一点端倪。
风光满目,好景良辰,谁共携手,佳人已故去,徒留思故人。
傅光义一夜无眠,在心中将饶婉儿的样貌描摹的千万遍,方才发现这许多年过去饶婉儿在他心中的分量没有一丝退减反到更重,只是不能提起,不敢提起,也不配提起。
相思想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大喜过望的是老天怜悯他的幺子还尚在人间,当年他把真正的月儿弄丢了,这么多年悔恨痛苦如蛇芯般缠绕着他夜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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