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祈在三人中身高最矮,在雪地里走起来更费劲,龙雨和魏烺也没走多快,黑色的长线越来越近,像只眯起眼睛打盹的野兽,远处坍塌的灰色矮墙慢慢清晰,一座在雪中近乎隐形的废弃建筑重新被勾勒出轮廓,与此同时,一道轻烟突兀升起。
“有点奇怪,这里比我印象里的安静太多了。”魏烺回头看看还在和雪地作斗争的秦长祈,“不过在这边找个地方休息应该没什么问题,再坚持一下吧。”
“你来过这里。”龙雨道。
“算来过吧。”
魏烺推开陈旧的木围栏,院子里几条风干的海鱼,有一条手臂那么长,整整齐齐挂在晾晒架上,冻得僵硬,屋里充满生活气息,餐桌上留下小半罐冻成白色的蜂蜜,主人人间蒸发,仿佛撤离得太突然没来得及收拾细软,匆匆逃命而去。但就三人所知,犸庙没有火山和地震,规整的摆设也不像被海啸侵袭过,很难得知屋主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长祈靴子里进了雪,坐在龙雨点起的火堆边烤火,环顾四周,依旧忍不住担忧:“真的没问题吗?我感觉这里很危险。”
至少从痕迹来看,危险的是很久以前。
龙雨道:“总比睡在冰天雪地里好,况且在这种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最大的危险或许只是雪崩。”
三人最终还是在这里住下
天色渐晚,之前安静得没有丝毫声息的废弃城市深处传来短暂的哀嚎,秦长祈毛骨悚然地问:“前辈,这里是有什么特别的习俗吗?”
“没有。”魏烺沉沉地望了一眼声音来源的方向,“犸庙近几百年只有对人鱼的崇拜,从来没有举行过奇怪的仪式。”
魏烺见多识广,也是三人中最了解犸庙的人,闻言秦长祈放心不少,只当外面出了什么意外。魏烺却维持着皱眉往外看的姿势,凝视屋外赫人的黑暗。
犸庙不应该这么破败才对。
难道是克伦威尔家族那群人来这边做了什么?
又或者,单纯是人鱼离开犸庙,当地没有经济来源,都去外面谋生了?
木屋里只有一个带炕的主卧,五张连铺,房子朝南,卧室门开在右侧,前后各有一扇紧闭的小推窗,高度需要成年人站起来才能平视窗台,三人将烧红的木炭推进炕里,秦长祈睡在最里面。三人都早早睡着了。
凌晨,没有下雪,雪地里却传来梭梭的脚步声。室内没有任何光亮,室外的火光因此格外显眼。门是锁上的,秦长祈翻身醒来,听到窗外闷闷的踩雪声。她隐约想起被忽略的一点,犸庙废城内的雪不应该这么薄。
雪被人踩实,融化,又在每日的降雪中重新积累,才变成他们看到的厚度。
可需要多少人才能将整个路面的雪踩实?
带着疑惑,秦长祈离开烤得暖烘烘的床铺,来到窗边,探出小半个头往外一看,摇摆的火光中,一群至少十几二十个人,抬着什么东西路过,脚步又轻又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墙角后。
这些人大多穿着灰黑色和藏青色的棉袍,抬着的东西上盖着黑色的棉布,长度一直拖到地上,棉布下的东西时不时发出尖细的哭叫,但形状大小不像婴儿,秦长祈的目光一直追随者黑布,当黑布看不到了,才注意到后面有个人扭过头,似乎在盯着她。由于那个人没有携带灯火,他的脸并不清晰,秦长祈是通过他的衣褶判断他正朝这个方向看。
这群人经过后,雪地里弥漫着一股腐臭的血腥味,穿墙而过,仿佛要钻进人脑海里。
强烈又怪异的气味让秦长祈想起某种诅咒,她赶紧低声向神明祷告,以驱散诅咒的影响。
第二天三人都起得很早,秦长祈把昨晚的见闻同两人一说,因为没出事,她只当是本地的奇怪习俗,龙雨没有异议,但魏烺面色严峻,道:“我没听线人说过这种习俗。”
“前辈,再怎么说你又不是全知全能的时间之源流,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秦长祈小声反驳了一句。
魏烺失笑:“就算是时间之源流,也不可能全知全能。不过,我也并非口出狂言,上半年我还和这边的线人联系过,他住在附近的小镇,没听说过犸庙遗址有任何变故。”
上个月线人报告克伦威尔家族来到此地的时候也没说。
但秦长祈不知道他们前来的本意,因此这段信息魏烺跳过没说。
室外亮起来,一场大雾彻底遮挡住所有建筑物,原本是个难得的大晴天的好日子化为泡沫。三人取出地图,朝海岸方向走。
犸庙遗址离海岸不远,到了地方,魏烺取出贝壳磨成的口哨有节奏地吹响,吹了片刻冷风后,海水突然出现一抹银蓝色,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冰川的倒影。
但很快,锋利的虹色鱼鳍划破平静的海面,一条郁青色的鱼尾在抬起又放下中逐渐靠近海岸,在礁石后露出精致的,带着梦幻般玉色鳞片的脸。
人鱼。
秦长祈瞪大双眼:“……原来人鱼的传说是真的?”
来时她解释过自己的祖父祖母曾来过犸庙遗址并对此地的风景赞不绝口,所以她才突发好奇心前来此地,但她从不知道犸庙有人鱼。
事实上,对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来说,人鱼都是传说中的生物,美好而虚幻。
但人鱼真实出现在眼前,秦长祈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刚上岸的人鱼浑身赤|裸,魏烺递给她一件素色长裙让她穿好,“虽然我不在乎你穿不穿,但今天有其他人在,注意礼貌。”
人鱼撇撇嘴,用她绝美的皮囊做出夸张的滑稽姿势穿好了素色长裙,但鱼尾没有像传说里那样变成人腿,尾鳍依旧与潮水保持着接触,看上去潮湿而让人想上手摸一摸,秦长祈差点真的上手,但在感受到冰冷海水的瞬间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迅速收回手。
龙雨不带感情的眼神在人鱼身上扫过,注意到她人类外形的上半身和长长鱼尾状的下半身交接处有着和女性别无二致的小腹和肚脐,撩起湿漉漉的蓝色长发的左手上戴着一颗眼熟的圆珠,在冷白皮肤的衬托下格外鲜红。
龙雨明白了:“原来你之前说的朋友就是她。”
这也能解释为何魏烺连这么偏僻的角落的消息都能了如指掌。
爱美的人鱼整理好容貌,侧卧在礁石上,接下魏烺的“供奉”,一颗粉色的宝石,懒散地开口:“找我什么事,老朋友?”
人鱼的上半身结构和人类的有差别,说话时能听见树叶摩擦般的沙沙声,不太清晰。
连把玩宝石的场面人鱼都能做到赏心悦目,龙雨望着她锋利的半透明蓝色指甲,怀疑她一个不小心就能把宝石切开。
基于强烈的视线感应,人鱼回望了一瞬,并在接下来看了他好几次。
“也不是多大的事,”魏烺蹲下来道,“关于犸庙遗址里发生的怪事,你有没有听说过?”
“没——有——”人鱼拖着长长的调子回复,“犸庙的人很久没来海边捕鱼了。你知道的,在一个以捕鱼维生的地方,我都要怀疑当地是不是已经没有活人了。”
“不过对我来说,没人过来才叫好事,不然还得避开那些烦人的渔船和渔网。”
魏烺明白犸庙的变故和人鱼没有关系,为了保险追问了一句:“确定之前没有被人类拿到□□或者鳞片?”
“绝对没有。”人鱼笃定,“虽然被渔网缠住尾巴是件麻烦事,但我并不会因此受伤,也没有必要报复人类——我好歹也是个以爱惜生命出名的大地使者中的一员,不可能做这么坏的事。”
人鱼的词汇量比较少,用词都很简单,但足够让人听懂。
秦长祈还在惊叹人鱼原来和人类生活得这么近,人鱼又面向她,唤她过去:“小孩,来潮水里洗一洗身体,别怕,靠近我就不会感到冷。你得洗干净身上的污秽。”
人鱼又转向龙雨,莫名道:“雨是滋润万物。”
“什么?”海风很大,她说话声音小,龙雨站得较远没听清。
她说:“我叫雨邛,这个名字是别人帮我取的,你还记得是谁吗?”
魏烺和雨邛告别后赶回犸庙遗址,又从附近的痕迹追踪克伦威尔家族的去向,在冷风中绕着废墟村寨走了大半圈后,龙雨朝海边看了一眼,雨邛的出现仿佛一场泡沫消融,却又带来一丝往日的痕迹。
雨邛见过他,但他的记忆里却没有雨邛。
他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记忆的错位,但如此直白地摆在面前还是前所未有。
足够以假乱真的,只有一个。
那是龙涟的记忆。
他在一次次抬脚、落下的运动中缓慢地思考。本该如此,因为死去的人灵魂已经消散千年,就算找回来也会因为灵魂受损、肉|体更替而失去记忆。
龙涟的做法相当有趣,祂给了龙雨两种选择,如果他一辈子待在塔比镇不出来闯荡,那么他的记忆会从新生的那一刻开始蔓延到当下,而一旦龙雨走上艰险的荆棘之路,祂与龙雨共享的记忆便会抹去短短十年内的喜悦、悲伤、孤独、遗憾,引导他走上一条既定的道路。
龙雨还未知这条道路的前方藏着怎样的秘密,但当他将前后线索串联起来,被牢牢操控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
想到这里他焦躁地动了动手指,周身走过的雪快速融化成水,仅仅片刻消失了大半,引得魏烺好奇回头,打趣道:“雪地不好走,但暂时还是省着点用神力,克伦威尔家族应该没走多远,或许我们很快就能遇到他们。”
克伦威尔家族的人不仅没有走远,还在往回走,领队面色阴沉地让灰发男人走在他身边举着罗盘,沿路返回犸庙遗址,和三人撞个正着。
雪地上无处可躲,双方面面相觑。
龙雨和魏烺的脸曾出现在雾城的通缉名单上,克伦威尔家族的人不可能不认识,当场几道术法就朝他俩劈头盖脸地砸来,龙雨躲避了一下,攻击他的人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睛。
他回以基础术法,手指一点,击中对方的锁骨,对方痛得大喊大叫,捂着伤口后退一步,眼中恨意不减,龙雨没空理他,抬手支起屏障。神力在体内奔流顺畅了很多,之前难以施展的术法重新有了用武之地,强大的滋味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这还远远不够对付眼前的队伍,那边有十几个人,就算只有领队一个人属于异能级中的强者,其他大多是微芒级,缠斗起来也很难打赢。龙雨和魏烺保护着秦长祈边打边退,一路找掩体撤回犸庙废城。
对方也没有追击的意思,见他们“识相”离开,领头人冷笑,带领队伍也转回废墟,跟着罗盘指示的方向走回那晚他们经过的村庄。
反复确认罗盘指向的就是此处后,领头人毫不犹豫地推开沉重的木门,灰发男人收起罗盘,握着刀,缓步跟在领头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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