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扩阁。
昨日送信,今日少主必来。
老张搓着手在门前来回踱步,他这不争气的小儿子,刚到店里来帮衬就犯下大错!幸而他昨日突查看出了端倪,否则连弩被人取走,少主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机巧阁位于六街,晨间人烟罕至。老远便听见了马蹄声,老张一脚踹在小儿子的内膝处,小少年哎呦一声,咚的在门前跪倒。
“少主!”深弯着腰不敢抬头,老张迎上前去,打手势命伙计去牵马,自己则弓着身小碎步跟在主子身后汇报。
“图是两月前送来的,接图的是奴的小儿子宴桓……”话顿,两人步子恰至门口。
门边跪着的少年背脊笔挺,虽低着头,气势却不萎靡,透着倔强的稚气。
“就他?”发问男子声音很特别,磁性中携着缱绻,自带一股慵懒劲儿。
老张诺诺应是,抬袖抹去额上冷汗。
“看着还算有志气。”跨步进里间,他落座桌前才轻声道:“找尹平领十军棍。”
闻言松了口气,老张跪地谢恩。
拿起桌上两掌长的臂弩仔细研看,谢燃手指灵活,两下即拆掉了表面零件,令臂弩下层的结构显现眼前。
“图是何人所绘?”
老张拿来记簿,翻了几页指给主子瞧。“宴桓说送图的是两位女娘,造册时府邸写的程家。”
身着青松常服的谢燃微顿:“户部程家?”
“正是!”上京城南也有程家,不过家道中落,只剩老弱妇孺,不具此才。“就因是女娘求制,小儿才未警醒,只以为是女儿家拿来射柳游玩用的。”
谢燃:“测过了吗?”
老张肃穆:“已测,可连发十箭,射程一里,同一点连射两次,即可击穿外甲。”
惊诧抬头,怀疑自己听错。谢燃对上老张的眼,确定所听非虚,暗觉手上兵器好像突然重了些。
如此神兵若是不为萧朝所用,后果难料。
“将制弩工匠都看好了。”抬手将老张招至身侧,他低声吩咐:“你亲自候着,如有人来取,里外打探清楚了。”
老张弯身,还未来得及应是,一架之隔的外间已有人上门。
“掌柜的在吗?我们来取东西!”
程语笙戴着帷帽,立在晴鸟身后。兵器行里自带一股润油的气味,让她每回闻见都倍感亲切。
穿越后,她接承了这世原主的记忆,冲击之下导致她前世的记忆断忘了许多,无论如何回想皆如隔纱望月,仅有些生活的片段清晰,求学职业,但凡家庭以外的信息全无。
依旧是上次接待的伙计出来。宴桓端着茶点安排二人稍待,自己谎称取物,又匿回内间。
确认两回来人一致,老张寻了个托盘将连弩部件一一拆开,零乱摆放。谢燃则隐在内间帘后,悄悄打量外间两人。
看穿着打扮,一个是世家女,另一个则是女婢。能随意出入程府而不受长辈限制,以程府如今的情况,应是没有适龄人选才对。
程家长女,天生病弱,从不出府。次女刚及笄,正是议亲的时候,理应避外嫌,无长辈陪同不外出。
思量间,外面又上了人。两个官家儿郎拿着马鞭,笑谈而进,兵器还未顾上看,眼睛就黏在了一旁的女娘身上。
上京城是人皆知程府主母喜容貌姣好者,阖府上下,从主子到奴仆,全姿容俱佳,令人赏心悦目。
一介女婢尚有惊人之姿,主子该美成什么样儿?
两个儿郎被晴鸟引得两眼放光,完全忘记了进店初衷,直奔美人儿而去。
眼神毫不避嫌的直往帷帽后打量,其中一瘦条儿男子言语轻浮:“呦!赵公子!咱今儿是走了什么运,还未猎鸟,就有金丝雀儿主动撞上门来了!”
按下欲上前理论的晴鸟,程语笙安然坐着不为所动。
狗吠而已,何必较真。
以为两位美人儿是怕了,二男子对视一眼,猥琐同笑。胖墩儿男子假模假式行礼:“在下赵家赵齐洪,欲邀两位娘子同游,不知二位可赏脸啊?”
程语笙看都不看他一眼,借案撑颊,轻飘飘道:“滚远些,挡着光了。”
脸色顿如猪肝,赵齐洪平日里没少被别的儿郎嘲讽体型,无奈他身手口条都不行,打不过也骂不过,只能独自饮恨。未想,今日连个女娘也敢奚落于他!
瞬时恼羞成怒,他咬牙上前,将光线彻底挡死。“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程语笙嗤笑出声:“豕?”
一脚将旁侧的鼓凳踹开,赵齐洪伸手就去摘程语笙的帷帽,一副强盗架势。“今儿小爷就让你好好认识认识!”
内间,谢燃拦着掌柜伙计不让出,懒懒的靠在帘内,满眼兴味。
朝后一仰,轻松躲开袭来的手。程语笙朝瘦男扬了扬下巴,吩咐晴鸟:“卸了他的胳膊!”
“好勒!”早忍不住了!晴鸟朝前一个伏低转身,身轻如絮,眨眼间便至瘦男身后。
眼明手快,她找准位置跃起,左右手逆向一巧推,喀的声,瘦男的右臂就荡如春柳,没了力。
一脚踹在赵齐洪心口,程语笙坐着未起,趁其向后倒的间隙,拿起热茶壶,猛猛向其右膝砸去。
前后两声喀。赵齐洪膝骨跪地碎裂,瘦男的左臂也应声而掉。
两个大男人,蜷在地中间鬼哭狼嚎。谢燃扬手,这么大动静店里再不出人,就假了。
“怎么回事?”匆匆忙忙,装作刚从后院过来。掌柜老张望着一地狼藉,面露惊惶。
“掌柜得罪了……”从袖袋中拿出一锭金,放于台案上。晴鸟长话短说:“这两个登徒子调戏我家娘子,女子声誉要紧,还请掌柜的帮忙送客。”
闻言哪还有不明白的,掌柜从里面叫了两个壮实的伙计出来,明明是请人出去,嘴上却一刻不停地说着吉利话。
“赵大人亲临,本店不甚荣光。您要什么知会一声,小的命人直送您府上去!”被女娘打成这样,想必也不想伸张,老张明白要害,命人架着两位就往外送。
强忍着痛,赵齐洪里子破了仍要面子,口上要挟:“你给我等着!身为女娘,不安守本分嫁人生子,竟不顾体统抛头露面外出伤人,待我查出你身份,定要你好看!”
程语笙起身拂袖,背脊挺直,言之凿凿:“谁说女子本分就是嫁人生子?萧朝法明,女子也可上学堂习骑射,比文不输比武不惧……”
侧颜间,惊世容颜从帷帽纱幔间隙落入谢燃眼底,他凝神,仿觉流光刺目,那光,从这女娘身上倾下,明耀满室。
未发觉自己屏住了呼吸,他一瞬不瞬,望着她挪不开眼,心血因她之言,略起波澜。
她俯视狼狈起身的二人,语音直正。她说:“我风里去得,雨里淋得,扬鞭可见荒漠绿原,执桨可听流瀑汪洋,世间无我所惧,你们呢?敢深较一二吗?”
唇边带笑,热闹看完,不必继续逗留。谢燃留下暗卫传话,从侧门出,策马朝程府而去。
皇城内子阳宫。
谢燃抱臂靠立在殿门外。殿门内,两位重臣正为宁西水患争执不休,一声高过一声,谁也不肯服软低头。
“他们议了多久了?”回头问身后的内侍总管秦伦,谢燃最不耐烦等人,眼角已起了郁色。
“回谢小将军,已有一个时辰了。”
谢将军和程尚书也不知是怎的了,二十年如一日的不合,见面就掐,乌眼鸡似的。
“你进去禀,就说我从南召回来复命。”
秦伦捂着嘴笑,就等他这句话。“圣上听了必定欢喜!”
轻晒一声,谢燃散漫着眉眼:“大点声报,老头儿们耳朵不好。”
“得嘞!”拂尘一抖,秦伦躬身进了殿去,没片刻,门帘就由里打开,他的父亲率先跨出,冲着他张臂欲抱。
“哎呦我的三儿,你总算回来了!让为父瞧瞧,胳膊腿儿都齐整不?”
就知道他要来这招,谢燃后闪一步让他抱了个空,无奈道:“父亲,还在宫里呢!”
“就是!”程清河紧跟其后,横眉冷对。“这么大年纪了,还没个娃娃懂事!莽汉一个!”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谢至显撸袖子就欲上前,余光远远扫见一顶奢华轿辇,福至心灵,一改怒容,换了副姿态。
“哎!你说我跟一个愁父计较什么?”浮夸的捋着胡子,他蔑着程清河补刀:“我家的儿郎公主都抢着喜欢,可某人家的女儿呢?”
故作惋惜的摇头:“可惜了啊!父亲作孽,罪却落在了女儿头上。小小年纪就冠了克夫的名声,以后可怎么活呀!”
“你!”气得老脸胀红,程清河朝后仰倒两步,挣开内侍的搀扶,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老夫跟你拼了!”
“父亲……”挡在两人中间充当隔墙,谢燃望天无语。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孩子一般逞口舌之快,让别人见了笑话。“朝事归朝事,何必连及后宅?”
祖母从小就规矩及严,若知道父亲在外口不择言,定会请家法责罚。
听到后宅二字陡然清醒。谢至显想起母亲从小的教诲,儿郎应顶天立地目及山海,不得沉溺后宅自困手脚。
他一个战场浴血的大老爷们,以人后宅待嫁女娘为筏子攻击,确是肚量狭小,小家子气儿了。
但在程清河面前,他谢至显绝不能言悔言错!
摸摸鼻子,给自己儿子递眼色,他脚底抹油开溜,将烂摊子扔给谢燃收拾。
无声轻叹,谢燃回身,恭敬朝程清河行礼。“为父一时气急,口无遮拦,还请程大人息怒。”
“哼!”本想追着谢老贼而去,但细思量,他打也打不过,跟去无非动动嘴皮子。皇城之内,让别人看见,怕有失风仪。
“谢家还算有懂事的!”捞着个谢家人道歉,此役也不算吃亏,程清河拂袖而去,目刺谢老狗背影,一路暗骂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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