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看

这一通耽搁,长宁公主的轿辇已至百米开外。

朝秦伦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拦人,谢燃提袍进了殿去,前一秒端端地行了礼,后一秒听见赐座,就毫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坐下了。

“你还知道来?”从奏章中抬眼,新皇冷声冷气:“朕若不召你,你是不是预备春闱时再见朕?”话毕挥手退了上茶的宫人。

手都伸出来了,却连口热茶都没喝上,谢燃心怨皇帝小气,口上没言语。

他从南召回京也不过两日,腰腿儿都还没歇过来呢!

“不是我不愿来…”入宫就要面对长宁的事儿,他真是不耐烦!

“您不抓紧给长宁指婚,一味埋怨我。”战场上,万箭当前他都不闪不避,却要在一个公主面前畏手畏脚。

嗤笑一声,新皇听了这话稀奇。“你比长宁还长一岁呢!朕给你指婚你怎的不应?”

若有所思半晌没回话,谢燃想起方才老张传信儿过来,说连弩确是程家女娘所设。他进宫之前也去程府探了消息,府上三娘仍在,只有大娘子的下人出门采买。

看来,机巧阁所遇女娘,是程家大娘子无疑。

一个世人皆知的病秧子,收拾起人来利落狠绝,长居垂花门内,却有绝世的造器之才。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嗯?”难得提起指婚某人没炸毛,崇帝眯眼,觉出些不对来。

人还是那懒散的样子,可唇边那抹笑是几个意思?

“你偷乐什么呢?”

笑意瞬时收敛无踪,谢燃斜倚在扶手上,拄脸将表情彻底藏住。“您预备给我指谁?”

面色不改,崇帝稳如泰山,一语道破:“这是瞧上谁家女娘了?”竟然会接指婚的话茬!

脑中,某人的样子一闪而过。

谢燃心忖:瞧上?那倒不至于,只是觉得有趣而已。慢慢揭开伪装查明真实,如同探案寻宝,能让枯燥的婚事变得趣味横生。

不过,此事不能走谢府长辈的路子,他母亲心脆,最是迷信,若知道他要娶克夫的程家女娘,非气厥过去不成。

“太后一直盯着我的婚事不松口,表面是成全长宁之心,实则是觊觎谢家兵权。”

“再者,我父亲与程大人不和已久,边关近两年异动颇多,此层关系不打通,若真起了战事,粮草兵器处处掣肘,仗还怎么打……”

自以为理由很合理很令人信服,他越说越顺:“听闻程家长女受前几桩婚事所累,声名不佳,无人敢娶。我自小刀尖舔血,不信这些。若是我俩成婚,所有难题岂不迎刃而解?”

皇帝笑了:“哦……”哦的百转千回。“原是看上了程家女娘……”

闷声颔首,不往上瞧,谢燃心头漏了跳,莫名发虚。

悠悠然样子,皇帝侧眼瞥他。“你想娶,人家未必同意。”

听皇帝这么一说就知有戏,谢燃起身两步跨上帝台,俯身到崇帝耳侧小声嘀咕了些什么。

闻罢眉峰一挑,崇帝神色肃穆问:“当真?”

谢燃点头。“既然敢说,自然当真。”

骤然笑开,崇帝重拍谢燃的肩头:“看来这婚我还非指不可了……”

怪不得巴巴到他面前来说,原是人家女娘所长正长到了他的心坎上。“人你见过了?可别指了婚又来后悔!”

谢燃不见外的拿着皇帝的茶盏喝了口,含糊嗯了声。

笑意更甚,崇皇毫不留情的戳破:“哦……人也貌美……”

“崇哥!”惯常冷脸终有了些裂痕,谢燃耳廓通红,转身就走。

自他二兄谢玄出事,好久未见他这活人模样。崇帝心中感慨,趁人未出殿,忙出声叫住:“别乱跑,今儿傍晚朕就颁旨!”

谢燃诧异回身:“这么急?”

崇帝蔑他一眼。傻小子,娶媳妇还不着急?

“程清河预备下午在陈府挑女婿呢,还嫌急?”

面上一僵,谢燃忆起老张递消息时一起捎过来的大红手册,说是她落在店里的,上面一应是上京城未婚娶的年轻儿郎。而他所在的那一页,似是怕被人误选中,用朱批打了个大大的叉。

陈府?蹴鞠?

“谢主隆恩!”站正端端行了一礼,谢燃打了帘从殿内出来,过通政门,打马直奔陈府而去。

***

陈家。

马上到开场时辰,程语笙和晴鸟在马车中一通乱翻,早上出门还在的宝册,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语笙妹妹,下车来吧!”马车外,已与程云亭过定的徐家二娘子柔声呼唤。

方才程云亭陪妹妹到府外,刻意将车停在侧旁等候,命人去唤了她来接,自己则先一步去了蹴鞠场。

这等场合,虽不避讳男女大防,但语笙跟着云亭进府,到底是没有跟着她妥帖。

此行的目的并不在于结识世家贵女,自也没必要迎着异样眼色硬往女娘堆里钻。陈二安排的妥当,她接了语笙,直去蹴鞠场旁的摊棚即可。

小声安排晴鸟继续找,程语笙掀帘下车,甜甜叫了声静茹姐姐。

程家与徐家是世交,兄长与姐姐青梅竹马,自幼便定下了婚事。徐家重情义,在谣言最盛时也未退避,断了与程家的往来。程语笙感念,待徐二娘子也十分亲切。

下车挽住徐静茹的臂,程语笙咧嘴笑,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应战!

一回身就遇见两个交好的世家娘子,徐静茹带着她上前寒暄,对方极有体统,听闻语笙身份仅是顿了一瞬,随即快速恢复如常。

两拨人坐席不一,聊完即分道扬镳。徐静茹扭头望向程语笙,欲言又止了半晌,终是没忍住问:“妹妹今日牙疼?”

脸上的笑猛地一收,程语笙内心无言泪奔。讨人喜欢也太难了,笑也不行!

颇有些垂头丧气,她跟着徐静茹进府,未发现不远处有道青松身影,从她下车便驻足静望,被她表情的变换逗得嘴角轻扬。

一路过廊看水,陈家大老爷在朝中为相,郊外别苑修得格外清幽雅致。

还是初次来别人家府邸,程语笙见着院中的引水木车走不动道,被静茹笑拉了两次才不舍跟上。

穿过竹林,景色陡然开阔,现出一个蹴鞠场来。

徐静茹提声唤了句程郎,场边聚着的众儿郎便皆朝这向望来,目光轻悠了圈,最后都凝在了鹅黄身影上。

有佳人如斯,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盈盈,肤若凝脂,唇若点绛,不用言笑,已显倾城之姿。片刻前还嘈杂的场地,瞬时静如幽谷,不知是谁重咳了声,众人回神,又重回热闹。

程语笙丝毫未觉,脑中还想着方才看到的水车,能供给一个小湖循环的水量,定是有什么表面看不到的机关。

被兄长点了下脑门才回过神来,她揉着额头赔笑,翠声喊了句兄长。

程云亭给了她一个长点心的眼神,刚准备再叮嘱两句,这人就自来熟直奔一旁的陈二而去。

“陈二兄……”陈渊与她兄长关系最是要好,经常去府里蹭饭,与她甚是相熟。“我适才在院子里瞧见架水车,十分奇巧。”

吹了风脸颊有些泛红,她眼睛发亮,似荷心蕊枝头莺,鲜活灵动。

含笑打量了圈周围,陈二暗叹今日这计使得对,绝色当前,一帮傻小子哪有招架之力。明日起,去程府提亲的人怕是要将门槛踏破了。

“我命人做架小的,改日给你送府上去!”

等得就是这句话。明笑着给陈二行礼,程语笙此番满意了,乖乖回到兄长面前听训,然后又听从安排,到了场边的一处小摊棚落座。

才坐下,晴鸟就跟了进来,说宝册找到了。

跟徐静茹对着头翻看研究,程语笙看谁都差不多,不免烦闷。“徐姐姐帮我选一个吧?”

笑着去捏她的脸,徐静茹翻看了半晌,从标好的三人中指出一人:“他怎么样?”

“方淮?”程语笙细看了眼册上的文字。禁军统领,年二十,景文公长子。

册上不好写人家中私密,徐静茹在她耳边悄声道:“他即将承世子爵,家中母亲早逝,景文公专情,并未续弦。”

点到为止,徐静茹命人打开风帘,指着蹴鞠场中一活跃的儿郎:“你瞧,就是他。”

微微探身去看,很快便找到了徐姐姐所说之人,玉面儒将,身姿高挑,举止灵活,一看就身手不凡。

“咦?”目光突地被一青松常服儿郎吸引,程语笙凝神细想,这不就是清晨与她打马而过的人吗?“姐姐,那人是谁?”

面容一紧,徐静茹抓住程语笙的手,连连摇头。“他不成,这谢小阎王整个上京的女娘见了都避着走。”

生怕说出他屠匪生刮的事吓着她,徐静茹想了片刻,找了个最皮毛的理由。“谢燃是长宁公主看上的人。”

“哦……”原也不是很感兴趣,程语笙不再追问,专心打量起方淮来。

样貌俊朗,家事简单,还没有婆母管束,的确是上上人选!

瞬间燃起了征服小宇宙,为了自己将来的幸福生活,她今天一定要将此人拿下!

“那赛后我就同方淮相看吧!”

心头有不妙的预感,徐静茹不放心问:“知道说什么吗?”

萧朝相看自古已有惯例,男女初见,无非就是对个眼缘,再聊聊天气爱好。

程语笙一脸笃定,见一面就定亲,哪有时间弯弯绕,当然要直抒胸臆。“知道啊!我就问他,你愿不愿意娶我……”

徐静茹:“……”

嘴张开半天都未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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