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除夕

三司会审的结果第二日便呈给了天琛帝,连带着先前的贺礼构陷之事,为首者舒庆芳、何闻昌被定了抄家斩首,族中除成年男子同罪外,一律刺配边疆。其余宁州都转运盐使司官员全部革职,杖五十,家产则收归公中。

还有便是对户部诸官的惩处,尚书徐念仪降为侍郎,罚俸一年,直接督管宁州盐务的户部左侍郎贬出京都,户部半数官员皆遭贬黜,一时之间,二皇子在户部的人手折了多半,势力远不如前。

天琛帝玉印一盖,旨意昭告天下,唯独压下了对二皇子的处置,只命他禁足在府,今岁宫宴也不得出席。

自然也有论功行赏之事,李舷、程则渊、江敬月、柳淮山等人皆赐金银,另有书画珍奇各类,许是有安抚之心,江敬月所得最重。

温秋蘅则擢升至户部郎中,成了户部清吏司主官,开年就入京上任。

圣上感念凌寻鹤最早揭破此案的忠勇,命他从今往后去做盐运司正使,唐言海虽不满这位子没落在太子党手里,但到底知道陛下惯来喜欢平衡,不愿教太子党太过得意,也就只闭口不言。

赏赐送到江府时,江敬月枕着靠枕,正窝在床上喝药。

才要叩谢圣恩,便被杜谌拦住了。

杜谌浅笑:“陛下的意思是江大人有伤在身,谢恩便等伤好了吧。或是年后办完了喜事,再一起谢恩也没什么。”

恭恭敬敬送走了杜谌,春绾藏不住心头的火,嘟囔道:“陛下真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大人才从宁州风尘仆仆回来,无凭无据就能被送进诏狱,那祸国殃民、搅乱盐务的元凶至今都没被明旨惩处,他却要先揪着保全证据的人不放。”

江敬月扯着春绾的袖子给她顺气:“姑娘这话说得我心里畅快极了,快多骂几句。”

春绾瞧她笑盈盈的模样,知道她有意逗自己开心,也不再说了,只起身帮她掖了掖被角。

江敬月嘴角浮起一丝嘲讽:“人命自是比不上他的皇权,他在乎的不是有人保全证据,而是保全证据的人可能是苏行舟。”

“奴婢听说定王爷有从龙之功,与陛下一母同胞,是他最亲近的弟弟。”

江敬月眼里闪过一丝叹息:“血脉亲缘,在冰冷的宫阙之中,一步步算计猜度,早就不剩什么了。”

垂下眼眸,她喃喃道:“只是我从前不知,他竟也是这般艰难。”

原以为他会不惊动苏行舟,或者用些旁敲侧击的法子,看在定王不日便要抵京的份上。

可他显然没顾及过这些,他要定王府时时刻刻都活在对皇权、对他的畏惧之中。

皇帝垂老,两党相争,太子仁义却软弱,二皇子狠辣却不得民心,他怕一朝身死,两个儿子都压不住手有兵权的定王,所以要在一点点的打压中蚕食掉他们反抗的意志。

可他却忘了,初登帝位,尚未收服群臣,铲除逆党。北境有敌寇来犯,满朝文武不是推诿主和,就是要他拿更高的权位做奖赏,只有这个胞弟愿出征北境,一心求边境安宁,他皇位稳固。

多年风沙,定王等来的不是合家团聚,兄友弟恭,而是与妻儿分别两地,受尽兄长猜疑忌讳。

苏行舟是在这样的日子里长大的,定王尚且能以昔年情分宽解自己,可他不行,他对陛下远没有那样的感情。

所以每一次跪接圣旨,恭迎帝命,他都该会想到远在北境的父亲,独居山上养病的母亲,和空荡荡的王府。

她好像有点明白,她手持赐婚圣旨时,他那愤恨的眼神了。

江敬月望着前几日定王府送来的礼,若有所思。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末尾,天将明时,一阵来自北边的风吹断了城门老树的残枝,达达的马蹄惊醒了昏昏欲睡、正待换值的守卫。守卫一路小跑,至皇城而止,再由人传至御前:定王苏延回京了。

苏汐怀裹着大氅,油光水滑的风毛越发显得她红润可爱,她顺着兄长的视线看去,一队人马缓缓自皇城方向行来。

苏延翻身下马,没和一双儿女打招呼,而是掀开了轿帘,稳稳扶着王妃柳熙嫦下轿。

“儿臣拜见父王、母妃。”兄妹二人齐齐下拜。

轻晃的珠串流苏温柔婉约,一双含情目溢满了欣喜,柳熙嫦虽仍在病中,但神色动人,毫无萎靡郁郁之态。

苏汐怀上前扶住了母妃,苏行舟便落后半步跟在父王身后。

苏延回头,敏锐的目光落在苏行舟的身上,他垂头不语。

待同母妃说完了话,苏行舟疾步穿过游廊,推开了宣正斋的门。

苏延双目炯炯,声音浑厚:“我来的路上,听说安州今年的几家铺子忽然倒了,往年这可都是他们最红火的时候。”

“是儿臣所为。”苏行舟听出了言外之意,“那些铺子倒卖私盐,得来的银两都奉给了京中的贵人,儿臣不忿此举,所以遣人告到了州府。”

苏延笑了起来:“你口中的贵人是正不敢和‘盐’字扯上关系的二殿下,遣的是那来去无踪的江湖游客,选的是如今朝庭大查盐税的时候。”

“这不仅是不愤这么简单吧。”

苏行舟眸光一冷:“那就是我讨厌极了苏修远,想他今年过冬少些钱应酬打点,在府中气到病也养不好,能静下心反思下自己做的孽。”

“你……”苏延被他这串话噎住了,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凌寻鹤好歹在北境待过,他当然知道此人品格如何,也对近来轰轰烈烈的宁州盐引案有所耳闻,此刻当然不会为那个混账侄子来责骂儿子。

可他这般不遮不掩,倒像是一把藏锋多年的剑突然出鞘,非要见血才肯罢休。

“我从不愿你做缩头乌龟,无愧于心便好。”苏延琢磨了一会,“但储君之争,险象环生,我们搅进去,对太子而言从来就不是幸事。”

苏行舟面露喜色,重重叩首:“多谢父王,儿臣明白。”

除夕宫宴,宗亲、朝臣齐聚宁安殿,饮得一杯御酒,观得一场歌舞,都该是为人臣者极大的荣耀。好像此刻君明臣贤、河清海晏,齐齐可坐享盛世之荣华。

江敬月以“患疾未愈,不敢面圣”之言省了这场盛会,乐得在府中守岁。

她躺了多时,今日正趁京都里烟火炫目,要独身登高处,一览这转瞬即逝之景。

“敬月妹妹。”烟火轰然绽放声中,忽听得有人唤她,江敬月垂头,顺着声音寻去。

只见院外徐念仪一身朝服,亭亭立于松枝下,肤光胜雪,端庄秀丽。

江敬月忽想起来自己在宁州时听过的一句话,礼部尚书徐大人家的徐小姐,容貌冠绝京都。

如今……徐小姐,早就成了徐大人。而那位礼部尚书,也早就不在了。

她高声喊了句:“徐大人,宫宴要紧,可莫要迟了。”

徐念仪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地入了轿子。

“大人,江大人都能不去,咱们何不也称病算了,省得凭白受那些人奚落嘲讽。”琴昭咬了咬嘴唇,大着胆子道。

徐念仪一记眼刀飞来,她立刻住了嘴。

“她是真病才不去的,我又没病,为何不去?”徐念仪懒懒道。

继而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怎么,还要我守在二皇子府门口,隔着门看他发疯吗?”

苏修远失了宁州的利,户部这个钱袋子惨遭换血,自己又被禁足在府,探寻消息、往缺口上举荐官员都正需要花钱,结果安州的私盐铺子被人检举,这个供奉也没了,只能日日在府中抓心挠肝,气到发疯,即便正常时,也又在琢磨些诡计。

“奴婢只是担心他们见二殿下不去,便觉得您没了靠山,要说出些混账话来。”

徐念仪听了发笑,不悦地看向琴昭:“走到今天这一步,原来,我还会被几句混账话恶心到呀。”

她缓缓用食指点着额头:“细想想是挺恶心,和素日我同他去宫宴上装有情以自保一样恶心。”

“罢了,罢了,左右他们暂时拿不去我的命,其他的,都没什么。”

宫宴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快意。天琛帝携皇后端坐高位,最得宠的季贵妃则居于皇帝下首。

宗亲次序上,头一席便是定王府。苏行舟穿了茜红色的礼服,金线纹边,又绣了明月祥云的图案,衬得整个人少了往日的几分冷峻,更添俊美之姿。

有几位国公夫人向柳熙嫦夸起两位殿下出落得好,柳熙嫦直捂着嘴笑,慢悠悠道:“汐儿素日就美,可他却是个不在意衣饰的主,难为今日肯把自己收拾得如此齐全。”

几位国公夫人都听出了王妃的话外之音,恭贺王妃不久便能办喜事了。

“她没来吗?”柳熙嫦瞧儿子一脸魂不守舍,问道。

“母妃说谁?”苏行舟方才听到了柳熙嫦的话,此刻不愿认。

“你若不反问这句,我还不知你如此上心。”她擦了擦额头的虚汗,“不敢承认,才说明在意。”

眼见儿子脸色发红,柳熙嫦也不再说了,半晌后,来了句:“之后问问江大人的意思,若是愿意,还请她过王府一叙。”

苏行舟轻轻“嗯”了一声。

这宫宴繁华如此,可他却觉得有些无趣。

殿外一支烟花冲天,“嘭”得一声绽开,在铺开的夜幕上燃起一片绚烂,此情此景,该是相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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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侍郎她爱江山不爱美人
连载中晓山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