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她的手,长长的羽睫在她掌心扇动。她略微抬起身子,苏行舟的脖颈涨得通红,青筋横亘其上,嗓子里半晌也没滚出一个字。
他还在运功试图冲破药劲。
江敬月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抬起修长的手指,从他的侧脸缓缓滑至耳垂,引起苏行舟肩头轻颤,她低下头:“我……爱你。”
这一句表白贴着耳畔,靠近心房,晶莹泪珠滴落在苏行舟的鼻尖,那不是他的眼泪。
江敬月猛得起身,迅速别过头,快步跑了出去,只留下交错晃动的珠帘,和塌上泪眼婆娑的苏行舟。
他没有对她说一句话,想听的话,就活到下一次相逢。
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看向一旁久候多时的苏汐怀,江敬月轻声道:“我们走吧。”
绿树如云,碧空如洗,一如她来时的那天。
宽阔的马车上,江敬月放下心中纷杂的情绪,看向身旁略显稚气的女子:“多谢郡主相助。”
“江姐姐不必谢我,帮你,也是助兄长。”苏汐怀微微一笑,圆润的杏眼里有几分不属于少女的感伤。
前些日子在府中,江敬月借着送巧果的名头,寻到了与她说话的时机。苏汐怀虽见识过兄长当年的疯狂,但听到他要造反时,还是心下惊惧。
幼年的她坐在母妃膝头,看着兄长挥动手中的花枝,花瓣纷纷坠落,结束时潇洒地在雪地一划,扬起一帘雪幕。
她笑呵呵地拍手,母妃则眉眼温柔。兄长意气风发,快步走过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汐儿喜欢吗?”
她不住点头,兄长眉间的冰雪笑容,温柔道:“等以后我带你去北境,那里的雪比京都更盛。”
那是她第一次从兄长嘴里听到北境,可说完这句话后,兄长慢慢垂下了眼眸。
后来她才知道,父王镇守北境,那是兄长少年时曾历练的地方,也是兄长后来想去却不能去的地方。
“兄长,父王自从去了北境,手上和身上都多了好多条口子,你不要再想那个地方了好不好。”她看着兄长愁眉不展,瘪着嘴道。
“汐儿,父王是统兵打仗的大将军,这伤是为了保家卫国。”兄长摸了摸她的头,“北境是我们大晟最重要的战场。”
“那兄长念着北境,是也想做将军吗?”她转了转眼珠,直愣愣问道。
兄长缓缓放下了抚在自己头上的手,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那会是我最好的去处。”
不爱京都富贵乡,梦里是北境满天的冰雪与呼啸的狂风,是当年军营历练时的战友与同僚,更是那一片赤血丹心,铁骨铮铮。
从那时起苏汐怀记住了,他的兄长想做大将军。
而当江敬月讲出她的故事时,苏汐怀霎时明白了兄长为何对江姐姐情根深种。因为她说自己要清明吏治时的神色,与当年的兄长一模一样。
爱情不该将他们两个人牢牢捆在一起,不该让江姐姐只能活在兄长的羽翼下,也不该让兄长失去当初的方向。
“江姐姐不用担心,兄长他会想通的。”她思索了片刻,犹豫再三补了一句,“也请你珍重自身。”
至宫门处马车停下,江敬月抱琴垂眸,谨慎地跟在苏汐怀身后。一路畅行,不多时便到了春熙宫。
“请姑姑向长公主殿下禀报一声,就说我寻到了好琴师,特来带给殿下。”
崔姑姑瞧着苏汐怀一脸严肃的模样,便知道来人身份不凡,忙慌着去禀报了。
两名宫人打起竹帘,二人拾级而上。
“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长乐未央。”迎着苏映卿微微疑惑的目光,二人齐齐下拜。
“汐儿,这是……”苏映卿眉头蹙起,手撑着塌慢慢起身。
江敬月顶着易容后的面皮,轻笑一声,缓缓开口:“当年长公主殿下要我保全自身,我日夜不敢忘,今日特来向殿下复命。”
这是……江姐姐的声音,她果然还活着。
苏映卿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江敬月的手,泪水从眼眶里涌出,哽咽了半晌:“真好,真好。”
二人对望,江敬月才发现她眼下的乌青浓重,人也瘦了一圈,神色间已没有了当年的灵动,竟有几分迟缓和呆滞。
“我解了长公主殿下的诗句,殿下怎么还哭起来了。”她温柔地拭去苏映卿眼角的泪,“悲喜伤身。”
苏汐怀见二人叙旧,识趣地退了出去,独留这二人说话。
“他们都说你葬身火海,死在了诏狱,可我不相信。”苏映卿眸色哀伤,“这些时日,我等了又等,希望一天比一天少。万幸,我终于等来了你。”
从先帝宠爱的嫡公主到现在小心求生的长公主,见过了太多骨肉相残,母后与兄长接连逝去,这深宫之中,便只剩了她艰难求生。
“我也庆幸,殿下没有被牵连。”江敬月知道苏映卿能保住自己定然吃了很多苦,宽慰道。
她松开了江敬月的手,缓缓摇头,哽咽道:“我的这条命,是母后保下的。”
“她在率领东宫兵马强闯玉燕宫之前,让崔姑姑打晕了我,命人将我送回春熙宫,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踏出半步。”
“我醒来后,被厚厚的纱绫捆住双手,崔姑姑领着满殿的宫人跪在我的床前,任凭我哭喊怒骂,坚决不放我出去。”
她眼圈已红,颤动着嘴唇:“可我还是听到了刀剑的打斗声。甚至我可以想象出,母后自尽前悲戚的神色。”
江敬月有些惊讶,郑皇后或许对这个女儿往日冷漠了些,可真到危险来临,她又怎么会弃她不顾。或许她也知道,强闯玉燕宫是以卵击石,所以尽己所能,不让女儿搅入。
哪怕……他们母女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皇后娘娘心里有殿下。”
苏映卿扑入江敬月的怀中,颤抖着双肩,咬着牙道:“可他们都走了,皇兄触柱而亡,连只言片语都没留给我。这一年半来,我深居简出,靠着讨好苏修远而活,如果不是心底的那点恨支撑着,我真想随他们而去。”
少女抬起头,攀住江敬月的肩膀,一字一顿:“江姐姐,我不想依靠仇人的怜悯而活,也不想仇人那么快活!”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锐利:“你也不想,对吧?”
“我能感觉到,你与苏修远不止是立场之争,你对他的恨意不比我浅。若你只是个追随皇兄的忠臣,那么皇兄已死,‘江敬月’这个身份也烟消云散,你大可以隐姓埋名过完余生,还肯出现在我面前,说明比起扶皇兄登基,你更不愿意看到苏修远为帝。或许是为了天下万民,或许这里面还有你的私仇?”
江敬月露出满意的笑容来,这位公主不光有仇恨,也够聪明,够敏锐。
“长公主殿下说得不错,只要我尚在人世一天,便不会尊他为帝。”江敬月眸光渐冷,缓缓落在了苏映卿的身上,“先太子已逝,可先帝还有其他的血脉。”
苏映卿霎时明了了她的意思,眼神中暗含几分惊讶,又转瞬平息。
她想起当年外祖和舅舅的死讯传来,母后悲伤过度而晕倒,醒来时一直抓着太子皇兄的手,因为皇兄是太子,是她未来的希望。
想起玉燕宫大火那晚,禁军副统领严继春腰悬金刀,将她拦在殿外。平日敬她是公主,可真到政局更替,风起云涌时,她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分量。
母后自尽后那几个夜晚,她独自跪在鸾仪宫守灵,昔日金碧辉煌的皇后居所,如今比冷宫还寂静幽深。草草下葬后,她还要到苏修远面前,叩谢他的隆恩,忍受他装模作样的宽慰。
太子皇兄受审,她连去看一眼都不行,苏修远命人将春熙宫围了个严实,只要证实传递消息一事与她有关,陈纮手上的毒酒即刻就会灌入她的嘴中。抬着那十六名女官尸身的太监刻意从春熙宫门前经过,这是苏修远给她的警告。
其中一名女官曾教她学诗,会在春日花儿正盛时陪她游园,可如今,也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她,谁都救不了。
宫里的丝竹管弦之音有时彻夜不歇,热闹得似乎是周岁礼时她曾看过的宫宴。可午夜梦回,一句“长公主殿下”打破了她半沉沦的梦境,只剩了一头的冷汗。
当年为支援北境战事,她襄助母后裁撤了后宫各司的人手,减少宫内开销。可新帝登基,短短一年半,宫内侍奉的人数就翻了倍,各处掌事太监与姑姑也拿了大,欺上瞒下之事越发多了起来。她虽不知宫外情境,但料想也是处处顺着新帝心意,所以才时时有“万金求一曲,惟愿天子笑”的蠢事。
她也姓苏,为什么就不能登上那至尊之位;她和皇兄留着相同的血,亦有心怀天下之志,为什么就不能得到百官追随。
幼年被忽视,她的仁德之举不能被天下传扬,只因她是个公主,而非皇子,她的聪慧与才华只能用在后宫这方寸之地。
如今被打压,要靠仰仇人鼻息来过日子,时时惊惧,步步屈辱,这日子,她过够了。
苏映卿抬起头,拭去眼角泪花,眸色坚定:“去赌这一场,总好过他日被苏修远指婚给一个不知忠奸的人。”
“我会让所有人看到,我比太子皇兄、比苏修远更适合坐那个位置。”
江敬月平举双手,然后缓缓下拜:“必为吾主殚精竭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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