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没事吧。”车夫焦急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苏汐怀压抑着怒气：“怎么回事？”
“前面有辆马车从巷子里驶出，咱们的马儿受了惊才会如此，还请郡主息怒。”
苏汐怀还没说话，就听得一个清润的男声传来：“路窄车急，惊了郡主玉驾，吏部程则渊特来请罪。”
江敬月蓦地看向苏汐怀，食指比在嘴唇处，微微摇头。诏狱一别，他那些话犹在耳畔，如今当真是狭路相逢。自己虽易了容，可她与程则渊相处数载，此人又如此敏锐，单是瞧她身形，便能觉察出一二。
“无碍。还请程大人下次小心。”苏汐怀尽可能平缓语调。
方才明明听到车内有惊呼声，且她质问车夫时话里有怒意，怎么转瞬就平静了下来。自己这个身份，如今在定王府面前，该是讨不得好的，她可是苏行舟的妹妹。
程则渊狐疑地看向轿帘，再次开口：“臣鲁莽冲撞，心下难安。厚颜求见郡主一面。”
此人竟是这般难缠，苏汐怀佯装生气，斥道：“既知冲撞，还不速速退下，本郡主不想见你。光天化日，程大人非要拦人车驾，是欺我父王兄长不在府中吗！”
是了，苏行舟呈给苏修远上的奏报上写的是七夕后方归，苏汐怀这样说，也是替苏行舟的行踪打了掩护。何况如今苏行舟立下战功，北境的实权也有几分捏在了手里，苏汐怀说这话自是底气十足。
可程则渊偏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他放缓声音：“郡主息怒。臣府中有极好的医师，若郡主有朋友碰伤了，也可驾临臣住处一治。待世子殿下回京，臣自会亲去王府致歉，届时任凭郡主殿下打骂。”
江敬月被“朋友”二字惊得心中一跳，正想着如何悄声换个位置，让苏汐怀露面时，一道轻柔平和的女声传来。
“阿渊，郡主殿下自有她的道理，我们不如先请殿下回府，再送伤药到王府。”
马车内二人面面相觑，苏汐怀有些疑惑，江敬月在她手上写了个“温”字。秋蘅的声音比往日沉稳了许多。
温秋蘅未着官服，一袭京绿色对襟长衫素雅脱俗，在这浓烈的夏日让人清新。她走近程则渊，紧挨着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女儿家跌倒钗斜鬓乱，定王府又与咱们有隙，哪里肯被你瞧见。我方才借着空隙瞧见了里面的人，不过是个琴师。”
“苏世子快回京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程则渊既没有抗拒她的靠近，也没有反驳她的话，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抬头道：“恭请殿下回府。”
“赵伯，赶车。”苏汐怀冷哼了一声，捏着帕子的手渐渐舒展。
待走远后，她偏头看向若有所思的江敬月：“也不知温秋蘅说了什么，竟打消了程则渊的疑心。或许，那传言竟是真的。”
“什么传言？”江敬月乍然出声。
“听闻程则渊有意向温秋蘅提亲，这段时日都在京中准备聘礼。”苏汐怀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愤恨之色，“我不信他有什么真心，八成是看温秋蘅如今升任刑部侍郎，急于将二人捆作一团来谋利罢了。”
江敬月面色微变，眼眸中显露出几分担忧，追问道：“这传言温秋蘅没反驳？”
“未听说她反驳，想她与程则渊一同背叛先太子，该是同道中人，大抵也不会拒绝这桩婚事。”
秋蘅她……没有拒绝。江敬月双手交叠在一起，指节不安地屈起。当初在听雨楼，程则渊说自己要以身替太子时，秋蘅曾打翻了茶盏。她本以为那时惊讶之下的反应，如今看来……
又思索了片刻后，江敬月面色稍霁，捏起帕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苏汐怀歪头：“江姐姐，你还好吗？”
“没事。只是想起了些往事，劳郡主挂心。”江敬月回过了神，对着苏汐怀微微一笑。
“切莫为了这些小人伤神，他们投靠了新帝，却也没什么好日子过。眼瞧着程则渊统领吏部，风光无限，温秋蘅又接替了姐姐原来的位置，可到底还没得一个入内阁的机会。他们和徐党之人相争，哪一日不是提心吊胆，比先帝在时，还要混乱污糟上许多。”
江敬月一时惊讶，少女声音里虽含了几分稚气，可字字皆透露着鄙夷，联想到她方才对程则渊的态度，她疑惑道：“郡主似乎很讨厌程则渊？”
“他要兄……”苏汐怀刚说了三个字就住了嘴，牙齿咬住嘴唇，兄长交待过，不许她将此事告诉第三人的。哪怕这个人是江姐姐。
“嗯？”江敬月微微眯起眼睛，这又关苏行舟什么事。
苏汐怀低咳了一声，眼珠一转，遮掩道：“他要兄长日夜不得安眠，总是在朝堂上为难兄长，我自是气不过。况且他因利而叛，毫无道义，我瞧不起他。”
至于他曾要兄长一命换一命之事，还是有朝一日，让兄长亲自向江姐姐吐露吧。
马车行至一处荷塘旁，几缕淡淡荷香随风飘入，江敬月一瞬恍惚，想起了望舒轩里的荷花。望舒……本可借指月亮。
程则渊百般为难，只怕有一半是因为自己。她与程则渊撕破了脸，以他的骄傲，断不会再喜欢自己，可也正是因他骄傲，所以不会放过让她倾心相许的苏行舟。
自己曾经的这位同僚又是个笑里藏刀，最会诛心之人，思及此处，江敬月的心中一阵抽疼，被苏行舟泪水灼伤的地方，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她拔下发间珠钗，绞下自己的一缕青丝，寻了方干净的手帕包好，递给了苏汐怀：“他所受之苦多半因我而起，我唯有耗尽今生今世之情丝，才能偿还。如今局势不允，就让此物暂替我伴他吧，烦请郡主殿下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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