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秋蘅愣在原地,抬手示意管家退下,听得屋内有告饶声传出。
“大人,求您救我一回,我是……真不知道会惹出如此祸事呀。”王渚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屋内飘出。
关戎川抗旨,坚决不肯交出长公主,又将朝庭与西鞑勾结的消息传遍了西北,一时之间民怨沸腾。
苏修远大怒,恼恨此事逼反了关戎川,要锦衣卫拿兵部诸人去诏狱,好好审一审。
“私通外敌,暗害洛州,王大人主意大得很,哪里用得着求我?”
清浅的音调里不辨喜怒,温秋蘅却很清楚,程则渊此刻,已拿他当个死人了。
“大人,不管怎么样,我也是替您办事,是您要我去探查长公主的下落,我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呀。”王渚眼见告饶无用,咬了咬牙,抛出了最后的筹码。
程则渊微微抬眼,放下了手中茶盏,一步一步走近王渚。
“因你兵部与西北军民府往来最多,我才要你派人暗访西北。你利欲熏心,假借暗访一事联络西鞑,又压下关戎川的奏报。你料定他必出兵,想让他因擅自出兵一事被免,好让你的亲信接管洛州。”
他眼神幽幽:“你们切断了他与各州的联络,除了已叛朝庭的北境。”
王渚膝行两步,抱着程则渊的腿,哭道:“大人,我确实有私心,可此计也是为了帮您找到长公主呀,洛州由关戎川统辖,根本就插不进人手。她若真藏匿在洛州,何不借西鞑人的手除了她。”
“洛州城破,她若在城中,必然身首异处呀!”
温秋蘅紧攥着双拳,呼吸一窒。
“一个猜想,就让整个洛州军民陪葬吗?”程则渊怒极反笑,“所以你那好亲信在发现长公主确在洛州后,便自作主张替你传信给西鞑人,让他们乔装改扮去挟持她。”
“你们甚至,还卖了我朝战甲兵械给他们。”程则渊每出一言,便定下他的一桩罪孽。
王渚慌乱地摇头:“不是的,后面这两件事我不知道,那是他自作主张!”
程则渊不再瞧他癫狂的模样,冷道:“那就是你我都做了糊涂人。”
他糊涂不察,让王渚能借着他的名号做下这丧心病狂之事。
“你在我这也藏了几日了,李舷的手下正翻遍了全城找你。”程则渊眼神一冷,“我早些送你去诏狱,也能节省些人力,算是你为晟国做的一件有用的事。”
“王渚,你比你的师兄周玉鸣差太远了。”
周玉鸣与王渚皆受曾经的兵部尚书武安侯教导,王渚出身比周玉鸣好些,又有一副不服输的脾性,入仕之后,总是想压周玉鸣一头,每每逞强争胜,凡周玉鸣能做到的,他也必要做到。
可偏偏武安侯临死前,向唐言海举荐的人是周玉鸣,而不是他。
太子党与二皇子党相争的那些年,他眼见周玉鸣得唐言海赏识重用,官至高位,自己却只能屈居他之下,靠着“周尚书师弟”的名头稍获提携,如此多年,内心也一日日扭曲。
王渚默默松开了紧抓着程则渊衣摆的手,垂头低喘着气,忽然咆哮道:“周玉鸣是个好官,可还不是被你赶去了安州!我不如他,你也不如江敬月!你一个世家公子,硬生生被那个出身乡野的丫头压制了多年,最后靠着背师忘恩换来权位!”
“别瞧着如今他们追随你,可真正服你的又有几人!”
他目眦欲裂,程则渊却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回身坐下,抬起眼眸:“我从不要他们服我,而是要他们怕我,不敢违逆我。”
“死到临头,你竟然还在计较出身这种无聊的东西。”他顿了顿,喝了口茶,“你还没资格,议论我和江敬月。”
“你若只是背叛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你背叛的,是晟国,还有洛州的百姓。”
王渚被人拖出去时,程则渊看到了书房外已立了良久的温秋蘅。
“阿蘅,怎么不进来?”
温润的声音,清秀的眉眼,哪还有半分方才的凌厉与冷漠。
他广袖轻抬,帮温秋蘅解下披风,修长的指尖不慎触到她的脖颈,勾出些寒意来。
“我想着你此刻该是希望静静的。”她仰起头,“你若心烦,婚事……”
“不必。”程则渊打断了她的话,略低了头,“推算好的佳期怎么能说改就改,何况,我并不想等。”
“我只是,想起了江敬月的一句话。”程则渊神情有几分恍惚,“当年在诏狱,她问我怎么保证,那些直臣清官,不会在我挑起的党争中无辜枉死。”
“就像如今,命王渚查长公主下落,却让他有了谋夺洛州的机会。”
温秋蘅似有动容,低声道:“你这是后悔了吗?”
程则渊嗤笑一声,缓缓摇头:“阿蘅,落子无悔。”
“以后,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他贴近温秋蘅的耳畔,“我能送她进一次诏狱,就能送她进第二次。”
七日后,多日来被寒风笼罩的京都有了第一件喜事,吏部尚书程则渊迎娶刑部左侍郎温秋蘅。
程则渊一袭大红圆领袍,胸背缀着锦鸡补子,肩头披了一道“挂彩”,为他素日里清雅俊逸的容颜添了亮色,多了几分风流意气。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半扯着缰绳,自有种凛凛之气。
“听说,这温秋蘅从前不过是安州县城衙门的一个小吏,如今不光做了刑部侍郎,还能嫁入程家,真是好命呀。”
“程家也算不得什么,一个没落世家,这些年来有出息的不过一个程则渊。还不如说她命好嫁给了如今权势最盛之人。”
“这程则渊内阁都挤不进去,纵然一时得陛下看重,也越不过徐念仪的地位去。”
“这可难说得很,前些日子程则渊大义灭亲,交出了藏匿在他府中的王渚,陛下可赞他不徇私情。”
意兴楼里,几个衣着鲜亮的男子瞧着一顶做工精致的花轿经过,凑在一处议论了起来。
“温秋蘅若是不好,程则渊怎么会娶她,她亦是堂堂正三品朝廷命官,这一桩双方得益之事,怎么到了诸位嘴里,便全成了她温秋蘅命好呢。”
一道清亮女声传出,一个乌鬓秀眉的女子从雅阁走了出来。
为首的男子正欲再辩,身旁一人却拉住了他:“这是徐念仪的亲信,如今的大理寺少卿薛成嘉薛大人。”
常聚在意兴楼喝酒的,多是些纨绔子弟,仗着家中有人在朝为官,安享富贵。如今遇到了薛成嘉,又想起方才的放诞之语,吓得连气也不敢出了。
“成嘉,何必同他们论理呢。”
众人抬头看去,一个身着芍药色织锦长裙的女子款款走出,一支海棠步摇缀着细细的珍珠流苏,日光下莹洁夺目,极配她那倾国之色。
众人以余光去瞧,便移不开了眼,忽又想起了什么,将头埋得更低。
如此姿容与气势,又能随意唤四品女官的名讳,不是徐念仪还能有谁。
“诸位素日喝酒玩笑都是小事,可若是口无遮拦惹了不该惹的人,就会大难临头。不妨回去问问你们的父兄姐妹,如何管得住舌头,否则下次,它便不由你们处置了。”
徐念仪手持香扇,眉眼间笑意溶溶,可温柔的语调里全是森森寒气。
“大人,如今我们……”薛成嘉跟在她身后,拿捏不准她的意思。
“去程府讨杯喜酒吧。”徐念仪偏头看向琴昭,“把我那套还没开封的白玉首饰取来,给新娘子添添喜气吧。”
是夜,程府内彩灯高悬,丝竹绕梁。女使仆从步履匆匆,腰间彩绸随风扬起,光影布于其上,在阶上留下一道残影。
几十桌珍馐摆于庭中,程则渊换了身家常些的喜袍,正被众人簇拥着饮酒,两颊生红,比以往更俊秀了些。
西南方角落里,才被降职的光禄寺丞徐立庄正阴恻恻地看着程则渊,手中的酒一杯接一杯下肚。
唐言海尚在人世时,他曾献计要杀掉凌寻鹤,当时便为程则渊不喜。后来程则渊拉拢旧人,也不再与他计较前事。
这次王渚通敌之事,他不知内情,却贪财滥用职权,替王渚传了次话。他献上家财,求程则渊放他一马,却连其面都没见上。如今降职不过是前奏,待此案了结,还不知要如何发落他。
现下瞧着程则渊人逢喜事,胸口气闷,多喝了几杯便要胡说起来。
“说到底,咱们这位温大人不过是借了江敬月的光,她如今的官职,当年正是江敬月的,连她如今的婚事……”徐立庄话至一半,咯咯笑了起来,“你们是不知道,当年程大人对江敬月那个爱慕之意,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呀。可叹可叹呀。”
这话既说温秋蘅不配,又骂了程则渊三心二意,为了讨好新主出卖心上人。
同桌的人怕他闹出事,忙拉住了他:“徐兄少说几句吧,若被程大人听到,该生气了。”
徐立庄闻言也清醒了几分,但随即又想起程则渊冷待他之事,便又说起了温秋蘅:“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事,哪件和女官脱得了干系!说到底,还是让女子为官惹的祸!”
他猛灌了杯酒,醉得越发厉害了:“温大人背师忘友,摇身一变,便成了肱骨之臣,可咱们三年前谁听过她的名字!再说如今一人之下那位,当年可是连自己的父亲都卖了,靠着京都第一美人的模样,入了皇室贵胄的眼。”
“那江敬月,也是个利欲熏心,最削尖了脑袋钻营的人。你们以为她最后那出是不忘旧主和老师,其实,也就是知道陛下容不下她,才孤注一掷。想想她当年逼婚苏世子那出,一个劲地想入定王府的门。”
这番话可给在场之人吓得不轻,温秋蘅、徐念仪、江敬月,近十年来最有权势的三位女官,哪里是能随口非议的。
有几人尴尬一笑便匆忙离席,反倒激起了徐立庄的劲:“咱们读圣贤道理,讲的是忠孝节义。你们看看这几个人,全是一副用尽手段,罔顾礼法的样子,什么不起眼的出身,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又是什么谄媚讨好的品行,由得她们在高殿,焉能不多事!这女子性劣,本就不该为官。”
不起眼的出身,是讽温秋蘅昔年微贱。
不入流的手段,是暗指徐念仪以美色惑君。
谄媚讨好的品行,是说江敬月满眼谋利,毫无根骨。
几杯酒下肚,程则渊已有些晕乎,可耳力极佳,听得西南方有动静,定睛一瞧,正是徐立庄眉飞色舞,瞬时眉间一蹙。
“他既醉了,便带他出去。”他偏头吩咐管家,“也别留情面了,让他知道在程府放肆是什么代价。”
话音方落,他眼前有一道白光闪过,数枚花针刺破空气,飞向了西南角。
“啊!”
众人被这声惊呼吸引,往西南角一看,只见徐立庄捂着嘴,有点点血迹从指缝流出。
下一瞬,琴昭站在庭外,高声通报道:“陈州徐氏家主徐念仪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