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难平

院内众人皆惊,徐念仪来此的身份是陈州徐氏家主,而非朝臣。

她缓缓行至程则渊面前,话却不是对着他说的。

“方才听徐立庄大人的话语,似乎对我指点颇多,既如此,不妨跟我走,让我多得些助益。”

徐立庄早已瑟瑟发抖,缩着头,立在墙边不敢言语。

她递了个眼神给琴昭,慢悠悠道:“莫非是嫌我徐府门槛太低,那不如去陛下面前,向他讲讲什么是‘不入流的手段’?”

“我可是,好奇得很呢。”

她说话间,琴昭已带着身后两名侍卫,去拿那徐立庄,徐立庄挣扎中被按倒在地,狼狈不堪。

在程府随意捉拿程党之人,很显然没把程则渊这个主人放在眼中,在场诸人都打量着程则渊的神色,更有人盼着他说些什么。

可从徐立庄告饶到他被拖出庭院,程则渊都一言未发,神色淡漠得像个无关己事的人。

难道是怕陛下不悦?毕竟徐立庄暗指徐念仪以色惑君,可是连陛下也骂了。

他嘴角微勾,懒洋洋道:“徐大人,可还有要事?”

徐念仪明白他在下逐客令,也不恼怒,略低头一笑:“程大人,你称呼错了,我今日来贺你,并非以户部尚书的身份,而是以徐家家主的名义。”

“程大人可别忘了,从前先父在时,我们两家也不少往来。”

在场众人面色微变,昔年程家与徐家亲密,皆是因为徐念仪的父亲与程则渊的叔叔同为废太子门下。可后来科考一案,吏部尚书徐檐身死,徐念仪转投二皇子,程家便再不与徐府的人有干系,也绝不许徐府的人走入程家的门庭。

多年来,太子党众人攻讦徐念仪,常常少不了一句“谄媚屈膝,有辱门风”。

可如今他们追随程则渊,做了苏修远的臣,旧时的话好像骂在了他们自己头上。

徐念仪这话,是把在场诸人的面子扔在脚下踩。

“来者是客,徐大人若愿意喝杯喜酒,就请入座。”程则渊轻蔑一笑,“若要忆往事,请恕我不能奉陪。”

“毕竟旧日、今时,并没什么分别。”他遥指廊下笼子里挂着的雀鸟,“徐大人细瞧,连我这府邸养的雀儿这么多年来都没换过。”

薛成嘉猛得抬头,含了几分怒意看向程则渊。

他说没分别,说笼中雀,是说徐念仪仍然受制于人,仍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仍然意难平。

徐念仪没接他的话,而是拿过琴昭手中的锦盒,朗声道:“这份贺礼,是我特意为新娘子挑的,还请笑纳。”

她亲自来送,程则渊也向前两步,伸手去接,可还未够着东西,她却抱着盒子向后退了一步,继而微微摇头:“既然是给新娘子的贺礼,自然得让我亲自送到新娘子手上。”

众人立时议论纷纷,新娘子自己来接,就是要温秋蘅迈出房门,同她应酬说话,可哪有让新嫁娘抛头露面的道理。

程则渊一改方才从容的模样,眼神凌厉了几分,冷道:“徐大人,还请你莫要失了分寸。”

“我以为程大人同那些俗人不同,不会计较虚礼。温大人往日立于朝堂,与我们一同君前奏对,哪里有过半分怯色,怎么程大人能在此处接受亲友恭贺,温大人却连见我一面都不行呢。”

“原以为程大人待温大人有什么不同,此刻看来,也不过是将人娶回来,关在府内,要她听你的话,相夫教子。”

徐念仪边说边踱步,程则渊的眼神也越来越冷,众人眼瞅着不对劲,正欲离开时,身后却传来了一声高喊。

“徐大人,不知你带了什么礼给我呢?”

程则渊猛然回身,只见温秋蘅亭亭立于院中,大红色的衣身上织着麒麟纹样的云肩,绣着金边的裙摆随风而动,在夜色里格外夺目。

她今日的妆艳而不俗,较之素日的清雅另是一番风姿,程则渊不自觉地窒了下呼吸,又蹙了起眉头。

徐念仪愣了一瞬,继而抱着贺礼,浅笑着迎了上去:“白玉莹洁,无暇无垢,最适合温大人了。”

白玉历来是赠品行端方之人,可满京皆知,温秋蘅今日的前程是靠出卖江敬月换来的。

何况提到赠玉,谁能不想起当年扳倒何闻昌的紫玉一案,正是她以向江敬月赠玉之名设下圈套,才扯出了宁州之事。

何况如今洛州郑容杞尊长公主为主之事传遍晟国,天下人都知道,江敬月还活着。温秋蘅与江敬月,早晚还有相见的一日。

温秋蘅看着徐念仪别有深意的笑,她心下明了:徐念仪,已经知晓了她与江敬月的往事。

徐念仪没有讽她的出身,也没有揭露她当年的软弱,而是直指她对师友的背叛。

温秋蘅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挂满整个院子的彩灯,意识竟有些恍惚。

程则渊以为是她被戳中了心,正欲上前时,她却从徐念仪手中接过了锦盒。

“我素喜白玉,昔年不能得,常常遗憾。”她嘴角微微上扬,笑得温柔极了,“多谢徐大人想赠,有此物在,我当永修为臣之德。”

在场有些人感慨她能忍,亦有些人为没看到好戏而遗憾,程则渊望着她单薄纤瘦的背影,袖中的手慢慢收拢成了拳头。

“徐大人,你可还要留下来喝杯喜酒?”温秋蘅将锦盒交给了身旁的素绮,眉尖轻挑,看着徐念仪问道。

“不必了,二位大人洞房花烛,或忆故人,或诉衷肠,或盼来日,还是留给你们吧。”徐念仪定了定神,继续笑吟吟地说完了这番话。

她微微一礼,便拂袖转身退去,热闹的庭院瞬间安静了下来。

素绮拿着盖头上前,却被程则渊拦了下来。

他看着温秋蘅,笑道:“阿蘅是我的夫人,亦是朝庭肱骨,我们夫妻一体,该一同向诸位敬酒。”

温秋蘅立在距他半步处,微微点头。

初冬的夜风擦过面颊,徐念仪掀开车帘,看着渐渐远去的红色,低头冷笑了一声。

薛成嘉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大人今日来此,属下有些看不明白了。”

“没什么用意,只是不想他们太痛快罢了。”徐念仪放下车帘,靠着车壁闭上了双眼。

一旁的琴昭拉着薛成嘉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言语。

车至薛府,薛成嘉行礼告辞,回头却发现,马车驶向了一条旧路,而那条路,绝不是通往徐府的路。

“主子,到了。”

车夫的声音传入,琴昭扶着徐念仪下了车,在一处旧宅前站定。

牌匾经风吹日晒已有了几处裂痕,能辨认出的,是个徐字。

徐念仪没等琴昭动作,便直接叩了门,好一会儿,大门才缓缓打开。

谁知等来的不是仆从,而是一个面容沧桑,身形瘦削的女子。

“你怎么又来了,这里不需要你来!”她压低了声音,冷着眼看向徐念仪。

徐念仪还没开口,却从那女子身后疾步走出了个身量较小的女子,她用力推向徐念仪,吓得琴昭立刻护在徐念仪身前,喝道:“三小姐!您这是做什么,越发连长幼尊卑都不顾了吗!”

此人正是徐念仪的三妹,吏部尚书徐瞻的幼女,徐念楣。而那位面容沧桑的女子,则是她们的长姐,徐念贞。

徐念楣双目通红,气愤道:“她既做了苏修远的走狗,便不配来祭拜父亲!论长,我不认她是我的二姐,论尊,靠讨好苏修远而活算什么尊!”

她使了猛劲推搡,执念要让徐念仪远离此处,混乱间,响亮的一记巴掌落在了徐念楣的脸上。

她捂着半边脸跌倒在地,癫狂道:“徐念仪!你怎么配打我!”

徐念仪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而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徐念贞:“长姐,我可以进去了吗?”

她话音方落,立在马车旁的几名侍从便围了上来。

徐念贞快速扶起徐念楣,梗着脖子立在一旁,徐念仪越过她二人,阔步进了庭院。

将行向祠堂时,徐念贞快走几步,喊道:“父亲临终前的话你都忘了吗!你非要祭拜他,会让他魂魄不安!”

徐念仪脚步一顿,微微侧身:“他许不许我来祭拜是他的事,我来不来祭拜是我的事。”

她眸中带笑:“有没有本事拦住我,是长姐你的事。”

徐念贞脸色瞬间一白,僵在了原地。

行礼,点香,叩首,徐念仪跪在拜垫上,死死盯着牌位上的“徐檐”二字。

“父亲,你看到了吗,他们都不记得你的祭日。”她指尖微颤,“能替你出气的,还是我这个不孝女。”

祠堂寂静,只剩下她尾音的余处在盘旋。

她忽又低头苦笑一声:“是我忘了,你乐在其中,不在乎同僚是否会记得你。”

她凄楚的神色里带了一抹愤恨:“也不在乎儿女,是否恨你。”

昔年科举一案,礼部尚书徐檐在权斗中获罪,陈州徐氏的男子全部斩首,她当年能救下的,只有两个姐妹。

可一个历经沧桑,了无生气,形如槁木,恨她投入仇敌二皇子门下,毁了父亲身后清誉。

一个因受不了世人言语指点而癫狂偏执,误解她以色谋前程,带累了徐家女子的名声。

琴昭知她心里难过,劝道:“三小姐对您有误解,何不解释……”

“解释什么!”徐念仪猛得偏头,“是说一百遍当年的苦衷,还是告诉她我仍是清白之身。”

琴昭低声道:“您是怕,她不信吗?”

徐念仪闻言,忽然笑了起来,她费解地望向琴昭:“信与不信重要吗?在她眼中,我的苦衷是那贪生怕死的私欲,我的清白也不在自己身上。”

“而在世人的嘴里。”

可她只是不想死,也不想被充作官妓,又有什么错。

那是天琛五年,父亲愿意让他的性命成为太子党日后扳倒二皇子的一道筹码,愿意为了他的理想而死,成为党争的牺牲品。

太子党诸人感佩他的作为,却没有人真正去劝他拦他,要他为自己想一想,为儿女想一想。

二皇子苏修远愿意看他飞蛾扑火,将陈州徐氏一网打尽。也愿意看自己这个仇敌之女逢迎讨好,求一条活路。

可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失去父亲母亲,失去兄弟,更不愿意看姐妹们和自己沦落教坊司,不愿意看那些人令人憎恶的伪善的面孔,不愿意遵从父亲的话,一死了之。

所以抛弃他们口中的“忠孝节义”,违逆父命与女儿家的规训,迎着苏修远那嘲讽的目光,与他定下赌约。

若自己能助他平息科举案后陛下的怒火,他便保下徐家女眷,助她科考。

若自己没本事做到,便入他的皇子府,成为他的侍妾,至于徐家女眷能不能救,要看她是否合自己的心意。

苏修远玩味轻挑的目光似乎还在她的脖颈处流连,徐念仪轻叹一声,双手合十,痛苦地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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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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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侍郎她爱江山不爱美人
连载中晓山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