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火光摇曳,温秋蘅扶着半醉的程则渊迈入房门。素绮向身后的婢仆使了个眼色,便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温秋蘅瞧着屋内有备好的醒酒茶,正欲去取时,却被程则渊扯住了衣袖。
回身一瞧,他理了理衣襟,神色清明自然,哪还有半分醉意。
“甚少见你饮酒,我还以为你不会喝酒呢。”温秋蘅也不再忙活,挨着他在榻上坐了下来。
“不是我不会喝,而是今夜不能陪他们多喝。”程则渊拨开衣袖,缓缓牵上温秋蘅的手,“我怕自己神志不清,不能好好地同你说话。”
修长的手指摩挲过她的手背,温秋蘅抬头:“你想说什么?”
程则渊微微倾身,流露出两分前所未有的惶恐来:“我的动心。”
温秋蘅呼吸一顿,眸底微颤,怔怔盯着他。
“方才不想让你出去,不是嫌你抛头露面,也不是怪你坏了大婚规矩,而是怕徐念仪言语间对你不利。”
温秋蘅微微点头:“这个我懂。”
“当年受得奚落讽刺多了,她的话也算不得多难听。”
二人坐得极近,温秋蘅几乎能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听雨楼那日,我听你说了和江敬月间的故事,确实对你生了利用之心。”程则渊小心打量着温秋蘅的神色,“所以在你金殿告发之时,劝说陛下留下你。我想让她看到,她一手栽培出的你,走上了我的道。”
温秋蘅歪头看他:“所以你当日说的‘慕君之才,盼与君同’,都是在骗我?”
“我的故事,你其实……”其实根本没有懂我想说什么。
“是。”程则渊眼中似有不忍之色,急切道,“可向你提亲不是。”
“京城中有太多人议论我们的婚事是为了利益,可我清楚得很,一切,只是因为我想娶你。”
程则渊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将她的手缓缓放在心口:“这些时日里,多少难听话不敢冲着我来,便全数落在了你的身上。”
“背师,叛友,忘恩,明明我做得更多更绝,可他们只去指责你。哪怕那些与我们站在一处的人,也要说些你的是非来抬高自己。”程则渊轻叹一声,“世道艰难,对女子更加苛刻。”
“可你似乎并不太放在心上,也从不曾以手中之权威逼他们住口。而是秉公而为,以他们的错漏惩之罚之。你比我想到的,更有野心和魄力,也更有耐心。”
“这之后,我才将你看作是温秋蘅,而非江敬月的至友、门生。”
温秋蘅藏在袖中的手指缓缓屈起,她想起了当年在宁州城时,二人提灯相望的那个夜晚。
原来记得那个夜晚的,只有她自己。
“我今日坦白,是想以后我们心无芥蒂。”程则渊用指尖轻触她的面颊,“阿蘅,我心悦你,绝不作假。”
“此后祸福,我都愿意与你共担。”
他被些微酒意薰红的面容俊秀,墨发散在红衣上,眼中情意流转,少了往日严肃,多了几分风流恣意。
昔年宁州城里,夜深难眠时,她曾对着他送来的琉璃灯幻想过,若是到了京城,能与他共历风雨,共担成败,会不会有这么一日。
所以听雨楼那日,她鼓起勇气与他共一把伞,也讲出了自己的故事,讲给……那时将要面临九死一生境地的他。
兜兜转转,造化弄人,如今终于盼到了,可她再也不会高兴了。
温秋蘅压下眼底的湿润,抚住他的手,慢慢贴上自己的脸庞,笑得温婉柔顺:“我信你。”
程则渊眼中的恐惧终于消散,抚上温秋蘅的脖颈,垂眸低头,倾身一点点将二人间的距离拉近,任凭二人的青丝纠缠在一处。
一吻毕,层层幔帐落下,遮住了一室旖旎春光,也掩住了初冬的冷寂。
洛州的冬日比京都更难熬,生硬的风割在面颊上,不一会儿就红得像个冻柿子。
“殿下,这鞭子灵巧,讲的就是出手迅速,殿下方才还欠了些力道。”春绾长臂一展,皮鞭飞快击向院中石桌,抽了道清晰的痕迹。
苏映卿点点头,学着她的动作姿势,又试了次。
这武功虽一时半会不能成,但总要学些防身之术,既是不愿在战场上拖后腿,也是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危机之时,若只能指着他人来救,未免太被动了些。
江敬月细细端详着二人,没注意到从远处走来的秦黎。
“江姑娘,将军听说殿下在学武,特命我来相助。”秦黎恭敬一礼,脸微微发红,不知是不是冻的。
江敬月笑道:“有劳关将军美意。只是我瞧她二人练得极好,将军不妨改日再教些别的。”
“春绾姑娘是使鞭的好手,且她与殿下身形力量相近,确实很适合教殿下。”秦黎看着不远处的二人附和了一声,又缓缓将目光移向了江敬月,缓缓道,“听说江姑娘为救殿下而被西鞑人挟持时,曾想以死破局?”
“以死破局”这四个字让江敬月瞬间凝眉,忽想起苏行舟质问她的神色,心不在焉道:“是我不懂武功,才想出了这下下之策。”
“姑娘以死破局乃是大勇,何须妄自菲薄。只是以后回京之路还需多倚仗姑娘才智,不能再轻易陷入险地。”
秦黎微微侧身,试探性道:“不如我来教姑娘射箭,洛州有好有的工匠,将来可为你打造袖箭,利于日后防身。”
袖箭隐蔽不易发觉,确实是极好的。她有一份自保之力,既能免去他人担忧,又能在来日千钧一发之时帮上忙。
苏行舟……也不必再时刻护在自己身旁,战场上的分心,可是会要了命的。
她心下感激,笑着微微欠身:“谢过秦将军。将军若不嫌弃我愚笨,便收下我这个学生,拜师之礼我明日便送去将军府上。”
秦黎没料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也没想到她如此客气,立刻摆手道:“江姑娘,不必……不必如此客气。今日正巧演武场空着,不如我们去那里。”
江敬月颔首,做了个“请”的姿势。
“架箭一定要稳当,大拇指扣在弓弦上,箭就放在右侧,拉弓出箭不可犹疑。”秦黎站在她身前,挑了把略轻巧些的弓箭,刚才还有些磕磕巴巴的话语一到演武场上便自然了不少,双目锐利。
江敬月照他说的一试,箭倒是飞了出去,只是没过多久,箭就落在了地上。
她回眸歉疚一笑,秦黎宽慰道:“是我发昏,说得太模糊了些。我再演示一遍,江姑娘不妨站我近些,也好看得仔细。”
江敬月果如他所言,向前走了一两步,两人间仅有一步之遥,秦黎的耳廓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他拈弓搭箭,身姿挺拔,手臂一松,羽箭便乘破空之势飞向箭靶,正中箭靶红心。
江敬月称赞的话尚未脱口,便听见“嗖”得一声,又一支箭从另一个方向袭来,刚猛迅疾,生生穿透了方才秦黎射的这支箭,箭头没入箭靶红心。江敬月清楚,这般力道,怕是把箭靶都射穿了。
秦黎回身,略有些惊讶,随后抱拳一礼:“见过将军,世子殿下。”
江敬月身子一僵,自打那日一别,他们已许久未见。他或许还在因自己人前的疏离而不悦,又或许为自己不肯依靠他而生闷气。
她转过身,略有些心虚地望向苏行舟:“关将军,世子殿下,当真是好巧。”
苏行舟凤目炯炯,面上无半分笑意,右手握着的宝弓弓弦仍在轻晃,可想而知,方才的那支箭,他到底用了多重的力道。
寒风轻扬起他的鬓发,落在大氅厚厚的白毛领上,江敬月莫名觉得,他像只浑身毛都竖起来的白猫。
随即又在心底纳闷,怎么就又生气了,这性情竟比重逢时的还要古怪几分。
苏行舟定定瞧着江敬月,缓慢道:“江姑娘想学射箭?”
“殿下勤勉,我也不该拖了后腿。”江敬月坦然答道。
此言一出,他的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了些,郑容杞眼见二人情势不对,也没了和苏行舟比试的心思,对着秦黎道:“老秦,军中尚有些要事需你帮忙,现在便随我去吧。”
又转头看向苏行舟:“事务繁忙,殿下莫怪,我们改日再相约。”
苏行舟自然知晓他的意思,向二人行了个礼,只是目光飘向秦黎时,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秦黎原本只是想助江敬月多些防身之技能,眼见有比他更好的师父来,自然不会阻止。况且,他心如明镜,苏行舟看向江敬月的眼神,比他更炽烈,更缱绻。
转瞬间,演武场上便剩了他们二人。江敬月暗道郑容杞多管闲事,可也不忍放生气的苏行舟一人在此,便没有说要走,而是指了指他手里的弓:“殿下方才那箭射得惊艳,可否再为我演示一遍。”
苏行舟面色和缓了两分,径直走向了她,却没有立刻搭箭,而是扯下身上的披风,围在了她的身上,纯白色毛领围在脖颈处,让江敬月多了稚气。
江敬月推辞的话还没开口,便听他道:“光看是学不会的,还是跟着我的动作来好些。”
他的指尖覆上江敬月的手指,任凭江敬月的发顶触到他的下颌,拉弓、推走、放弦,动作一气呵成,箭头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靶上。
可他却仍没有放开江敬月,而是在她的耳侧悠悠道:“你难道不知,练箭都是这么练的吗?”
“方才秦将军,是怎么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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