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春依旧是美的,美到在遍布饿殍尸骨的土地上,就像一片桃花源。
季念昭凝眉读完手中的信封,打个响指,信封一角燃起火焰,一点点被火蚕食成灰烬。
“师尊。”今日是休沐日,谢尘钰刚从御书房归来,难得手里没抱厚厚一摞奏折。他在窗前站定,两人隔着一扇窗,谢尘钰浅浅地凝出一个笑,“你在做什么?”
季念昭扔掉掌心的灰渣:“没什么。”
谢尘钰不疑有他,低头,脖子有点红:“沈期和戚宁安约我一道去花楼,我想了下,决定还是先向你过问一遍。”
季念昭:“向我过问?”
他指着自己,满头雾水:“你要去就去呗,问我做什么?”
谢尘钰跳起来:“可是,你昨晚!”他满脸通红止住话茬,“算了,不问你了。”他绕进屋来,把手里几册书放在桌子上,又扭头问:“那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就不去了。”
“他们想来是专门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可是。”季念昭昂首,故意说,“本人洁身自好,无半点不良嗜好,花楼是什么地方,你我心知肚明。”末了,季念昭叹息着拍了拍谢尘钰肩膀,“这次你们去吧,我就不打扰殿下你的雅兴了。”
季念昭已经走到门边,他还打算再回屋捣鼓一下自己体内的生死阵,刚抬起一只腿。
“你站住——”
谢尘钰脸上一副难以名状的怒容,两眼包着火气,把书碰得散了满桌,几步冲过来:“我改变主意了。你必须跟着我一起过去!”
花楼前坐着几个拨弦的瘦马,琵琶声惊动了春光。
那些女儿站起身,折下门前几枝桃花,抛进谢尘钰和季念昭怀里,脆生生地笑着招呼:“哟!这不是我们的小殿下吗?稀客呀!”
“咳咳,没这回事。我上楼了。”谢尘钰拽着季念昭的衣袖往楼上狂奔。
瘦马们在身后叉腰,娇滴滴地笑:“殿下,你拉着的是哪里来的客人?生的可真俊俏,我们楼里的妹妹还没见过,不若今日放着让我们伺候。”
谢尘钰遥遥回首:“不行。他是我的。”
“哈哈哈哈哈。”季念昭这个时候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跟着谢尘钰开玩笑,挑眉,“妹妹们呀,他说我是他的,我从来不沾花惹草,那就没办法了。”
“那可真是遗憾。”
瘦马们的声音在晚春雨里打转,笑得比黄鹂还好听,平添了三分翠色。
谢尘钰拨开一茬接一茬的莺莺燕燕,直到抬脚进屋,把身后的大门一堵,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殿下,你来了啊。”戚宁安迎过来,替谢尘钰取下蓑衣,又转头行礼,“师尊。”
“诶。”季念昭抖了两下被捏酸的手腕,“你们在做什么?”他环视屋内一圈,半个花楼瘦马的影子都没见着,反倒是桌案上摊了一堆书卷。
沈期忙里偷闲抬起头:“学术诀啊。”
戚宁安眨眼:“师尊,你来了正好,可以给我们指正一下出剑时的手姿。”
谢尘钰突然从芥子袋里掏出另外一堆奏折:“那正好。”
屋里一共五个人,谢尘钰开始批阅奏折,戚宁安在练剑,沈期咬着笔杆盯着书页发呆,还有个坐在角落的谢余,捧着仙门术法看得专注。最不务正业的人竟然成了他自己。
季念昭心情既欣慰又复杂,激动地脱口而出:“你们在青楼里做功课?!!!”
沈期:“这不是要有点氛围感,效率才高。”
戚宁安神兮兮地笑:“还把师尊你请来了,顺道开个小灶。刚好解决了某个人的燃眉之急。”
沈期皱眉:“你骂谁?”
“反正没骂你。”戚宁安捧着肚子笑,“你看不懂可以直说的,我也可以教你嘛。不需要对着那些黑字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沈期一听这话,满肚子火,刚要发作,又想起什么,突然得意洋洋坐回椅子去。“不打紧,我是武官,还是朝野中如今最年轻的将军,确实是不能和庶民一般计较。”
戚宁安收敛了笑容,磨牙:“可显摆着你了。从回京到现在,你每隔三句话强调一遍自己是少将军!”
“嗯?”季念昭听不太懂他们正在吵什么。
谢余立马轻笑,幽幽抬起双眼,夸赞说:“沈公子被陛下亲自提拔为了少将军,算得上是南朝近百年间最年轻的将军了。”
北魏借来的粮确实解决了南皇的心头大患,龙颜大悦,谢尘钰的随行侍从都得到了晋封。作为太子的亲信,沈期更是直接连跨几个官阶,被提拔为了将军之衔,一时惊动朝野。私底下所有人都在说,等日后太子登基,沈家在朝中的地位更加不可撼动。
戚宁安还想继续骂,突然想起还揣在自己怀里的那个卷轴。
他往兜里掏了掏,摊开那张卷轴,上面的字迹这时候已经消失了。
戚宁安觉得有些奇怪,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盯出什么破绽,于是拽起来扔给沈期:“拿走,你给哪个小美人写的信掉在了我这里。不过上面的字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消失不见了。”
“草!”沈期被卷轴正中鼻梁,揉着鼻子恼怒地跳起身:“什么信?谁写了信?你吗?我忙着看书练兵,谁有空写酸不溜秋的情诗!”
戚宁安:“你有种脑袋缺失的美丽。”
沈期:“你要打架?”
“停!”季念昭抬手打断,冲两人嘿嘿一笑,“一寸光阴一寸金。学习要紧。”目光愈加慈爱,“别耽误了大事,你们继续吧,我就在此处看着你们。”顺便打盹睡个午觉。
脑子终于冷静之后,沈期才重新拾起戚宁安刚从扔过来的卷轴,仔细拎起来打量,又丢回戚宁安的怀里。
“拿走。这根本不是我的东西。我家没有这种花纹式样的锦书。”沈期说。
“唔......”戚宁安拎着卷轴甩来甩去,左右摇晃脑袋,忽地把卷轴扔到桌上,喊了声,“又出现了一行新字。”
可惜周围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季念昭站在沈期身边纠正他的手姿,并没有理会戚宁安的大叫。大概因为他总是莫名发话招惹沈期。
信上的新字写道。
【我们前些天正式互相告了别,师尊笑着说一个人去四海闯闯也是件好事。我妹不跟我一道,她要去证她的大道。人倒是走得走,散得散。下一次相见也许是一个甲子年后的事了。不过一个人背着剑路过这些山峰村落,倒挺好的。我走了一天,脚都走麻了,随便找了块空地坐下,一抬头就看见了今天的晚霞。红的红,黄的黄,歪歪扭扭的云跟狗啃一样,很好看。然后就想找你唠唠嗑。】
“奇怪,太奇怪了!”戚宁安四处环顾,找到一只笔,终于尝试在上面写了一排字:【沈期?】
上面的字迹居然迅速转变成了另一排新字。
那边回说。
【嗯?怎么了。】
“靠!这卷轴居然真的是法器。”戚宁安想了一会儿,勉强回了句:【红的红,黄的黄......本来还想质疑你是不是沈期,倒真像是他该有的文化水平。】
那头居然没有新的动静传过来,戚宁安又等了一时半会儿,猜测对面的沈期估计是被他惹生气了。
于是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他忍住了,但原本在专心批折子的谢尘钰却是快忍不住了。
“师尊,控火的手势是这样吗?......”
“对对,就是这样。你这里比的不对,你别动,我帮你扳正......”
“师尊,我们还未学会御剑,你什么时候......”
“明天你先跟我来,每次只能一人一柄剑,我先教你——”
谢尘钰一手捧书,一手捏笔,书页快被他撕碎,笔杆也快被捏断。
“殿下,批折子要平心静气,勿要气伤了身体。”谢余突然从书卷中抬头,轻声关心道。
“多谢,我没事。”谢尘钰闭上眼,尽量不去旁听季念昭和沈期越聊越热烈的对话,他端起桌上的一盏白水就一饮而尽。
一杯全部被灌进胃里后,谢尘钰才惊觉水的味道有些辛辣。
谢余赶忙道:“花楼里布的都是酒水。”他小心试探问:“殿下,我记得你酒量不是很好,要先行回宫吗?”
先行回宫?留季念昭一个人在这里和沈期花天酒地,况且沈约宵风流名声在外,保不得待会晚上带着季念昭去见一见大千世界里的花花草草和他那群小蝴蝶们。这怎么行!
谢尘钰深吸一口气:“不用,我可以。”
他一定可以。
他一定可......
他一定......
他。
过了一会儿,谢尘钰一头栽在桌上,人也滚下椅子,好大一声动响。
面前模模糊糊有个人影急切地朝自己跑过来,一把扶起他,口里大声唤:“谢尘钰,你没事吧?”
谢尘钰凑近他领口闻了一下,是熟悉的雪松味道,是他的师尊,当即迷蹬蹬地抱住这人的肩膀:“师尊,你可以把我背上马车吗?”
面前人也嗅见了他浑身的酒气,当即气笑了:“不能喝酒还喝那么多。谁是你师尊了?我没有这么黏黏乎乎的徒弟。”
谢尘钰的桃花眼微微一眯,腔调打着转,散漫地继续问:“那么,我敬爱的仙君大人,你慈悲为怀,可以抱一抱我吗?”
“......”季念昭妥协了,把人扛起来,“你以后少喝点酒。殿下,现在满意了吗?”
“仙君大人如甘霖降世,解了我烈火焚烧的心。”谢尘钰打了个酒嗝。
“......少喝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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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仙君,你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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