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只剩你一个人'了?”谢尘钰闭上眼睛,手握成拳头,眼眶微微发红,“又是北魏伏击?”
“不是。”戚宁安紧锁眉头,看了看谢尘钰,又看向身后的沙地,“不。没什么。刚好撞上了魔窟,方位大概在这一片。”他让谢尘钰掏出地图,拿水蘸着比划了一个圈,“可以传信给仙门。”
戚宁安再咬牙强调一遍:“加急信。非常棘手,必须尽早解决以免酿成大祸。”
谢尘钰的目光锐利如针扎,刺向戚宁安,又问起他:“这两个月你在哪处?又是怎么从魔窟中脱身的?”
见戚宁安吞吐,好像夹着什么话,几次望向他,欲言又止,谢尘钰不肯轻易放过他,口吻寻常地说:“你身为一队的将军,为何现在只剩你一个人?”
戚宁安:“是饿鬼。”
谢尘钰和副将面面相觑,下马走到他跟前,谢尘钰搀扶起他:“饿鬼?”
“殿下,小心身边人。它们已经离开了饿鬼城,可以化成任何人的模样潜伏在身边。”戚宁安轻轻地摇头,将手从谢尘钰掌心抽离,“从现在起,就连我,你也不要相信。”
“它们摧毁了整支军队?”谢尘钰没收住声,整张脸绷得极其严肃,厉声追问。
“我不清楚它们有几人。”戚宁安再摇头,“可能是一城的小鬼倾巢而出,也可能只是那一只鬼。”
“你是说一只鬼灭了几万人的大军?”谢尘钰还没开口,副将举起长枪对准戚宁安的胸膛,闷闷地冷笑:“哪怕是殿下上次在长川和鬼魔缠斗,十万的鬼魔也没有这种实力的魔物。戚将军,你身为一军主帅,抛弃军队的罪责先不说,消失了足足两个月,却突然出现,告诉我们天水部已经全军覆灭!又将所有罪责推卸到一只连影都没看见的鬼魔身上。”
“如果这鬼真的有那么厉害,为什么独独放过你一个人?难道你牺牲了全军将士的性命,自己一个人逃跑?”
“还有一种可能。”另外一位幕僚也举起武器,示意谢尘钰退后,“戚将军莫不是早就卖国通敌?你回来的居心我们猜不透。”
“你在说什么胡话!”戚宁安挣扎着直起身,冲动之下想把怀里的那封信轴掏出来砸在正说话的那人脸上,想了想,忍住了,微微松口气:“殿下,我有重要的事汇报。臣刚刚所述的每一个字绝无虚言,我戚家满门肝胆忠心,出不了我这样一个叛徒。”
谢尘钰见他坚持,侧目扫了一眼副将和护卫的士兵:“你们先退下。”
“殿下!”
“是。”
戚宁安从怀里掏出那柄信轴,呆呆地捧在手里,仰头等着谢尘钰过来。沙漠吹来风,黄沙如千百条细长的游蛇从众人的衣摆下弯弯曲曲地攀过,他瘦长的身影也沉默地埋入那半截沙堆中。
“八十年后......有人要加害与你。”戚宁安先说了第一条,谢尘钰点头。
“饿鬼是去北魏那趟的借粮路上招来的。那条路上,你们是不是间接逼死过什么人?”戚宁安又问第二条,谢尘钰猛地盯紧他的眼睛,没有说话,戚宁安吞咽口水,两个人的目光紧紧汇聚在一起。
谢尘钰眼神莫名,倒是先开口:“的确有。”
戚宁安甩着袖袍,情绪一下子变得激动:“殿下,臣可以知道你们究竟犯下过什么错误吗?我想不通是怎样的仇恨,才会招来如此大的祸患。”
“错误啊?”谢尘钰后退半步,抿紧嘴唇,清嗓低声地说:“错在我身上,第一错在没有足够的能力却擅自替别人做了主张,第二错在给了他们希望,却又把他们推入深渊。我害了他们的命。”他埋头,清瘦的背影,肩胛骨居然有些嶙峋。
“我救了那批难民,并且承诺将他们安全带到其他未受饥荒灾害的城镇,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半路上发生了一些意外,这群人......”谢尘钰仿佛又坠回到那个充满恐惧的夜晚,鲜血一下子沾了他满手,怎么也说不完接下来的话。
“......这群人吃得太多,活活被撑死了。”谢尘钰感到胃中一阵泛酸恶心,觉得荒谬、讽刺,简直不可思议。饿到绝境的人被他们几碗白粥撑死,绝望的枯朽之人反倒被希望给溺死。
“啊?”戚宁安愣了一下,杵在那里思索片刻,却坚定地摇头:“不是。不会因为这件事,一定还发生了其他事情。”
谢尘钰不置一词,只是揉了一把额发:“‘八十年后’是什么意思?”
“你信这世间有能穿越时空的术法吗?”
“未尝没有。但七十二仙门的奇技到处都是,什么传言都有,长生不老仙丹,能起死回生的绝妙医手,飞升成神的修士遗留的残篇,能洞穿千年的卜算术,绝大多数传闻都半真半假。”谢尘钰说。
“至少现在的仙门,能做到缩地成寸的修士都已经是人中龙凤。能随便施展跨越时间的术法,我还闻所未闻。”谢尘钰走到戚宁安跟前,“你不会莫名提起这个话题,不如和我说说你这两个月的所见所闻。”话里之音虽然还在逼问戚宁安,实际心里信了他大半。
“他们也没说错,你不能全然信任我,我很快就会失控。”戚宁安突然攥着谢尘钰的手,拍向自己的胸口。谢尘钰感受到掌心下跳动的心脏,胸腔都是充满生命力的余温,他吓了一跳,倏地缩回手。
“无名塔能逆转时空,我遇见了八十年后的沈期,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一只饿鬼。这只饿鬼就是你今日的仇家,虽然今日的它尚且弱小,只敢躲藏在阴暗处。但八十年后的它必定会现出真身,那时候的实力已经不可小觑。”
戚宁安振振有词:“能独自灭掉一整个天水部的邪物,一定就是这只饿鬼!”
“昨日,它出现在了我和沈期的藏身之处——”戚宁安说。
“等等。”谢尘钰抬手打断他,“沈期昨日醉酒闹事,我亲自把他捉回了营帐,怎么可能和你在一处?”
“和我在一块的是未来的沈期。”戚宁安情急之下反复喃喃,“你一定要信我,现在就用神识探我的灵府,看还是不是原来那个。”
“你一定要信我的话!”
“昨日,饿鬼追了过来,它给沈期喂下了鬼魔炼化在一起的怨气,殿下在长川领兵这么久,应当比我更清楚——”他说话喘气太快,声音又尖又哑,尾调拖长破了音,显得格外不冷静。
“那么多人尸解的怨气,杂糅在一起,喂给正常人会是什么后果!这些鬼魔冤魂日日夜夜不能解脱,如今全部灌给一个人承受,是无数重的幻象,无数个解不开的死局,无数的仇恨!人不会被外力杀死,只会被这些幻象无止尽地折磨,逐渐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善良与邪恶,还有真实和虚假。”
“被喂食怨气的人,最终只会被活活逼成一个疯子。”
“这只饿鬼的目的不止于此,这只是它的第一步。”戚宁安听着脑海中已经隐隐浮现的童言稚语,这道魂魄是个年幼的孩童,另一道声音陡然响在脑中,是个惊惧的年青士兵,两道魂魄鬼哭狼嚎。仅是这两道声音已经吵得他头疼欲裂。
“失去神智的修士,可以为它所用。这些怨气就是最好的炼化原料,用修士的身躯和鬼魂的力量锻造出一副最好使唤的武器。”戚宁安艰难地说完,“一具只听命于它的活尸。”
谢尘钰脸上浮现出震惊的神色,看着戚宁安气到惨白的面孔,他轻轻地开口,其实已经有些颤抖。他小心地问,期望不要听见预想中那个回答:“戚宁安,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和八十年后的沈期互换了灵府。”戚宁安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见那些双眼流血的鬼脸,那些死人的魂魄已经开始挤占他的身体。他后背渗出虚汗,胀痛的太阳穴只会越来越疼痛,没有任何方式可以缓解。
“沈期这小子虽然做事不过脑,但八十年过去,修为还算没有荒废。”戚宁安强行地扯出一个笑,“他灵府里积攒的灵气可不输给太子殿下你,趁现在我的神智还算清醒,还能和这些魂魄拉扯一番......赶在我彻底失控前抵达春波城。”
“那些仙门都是蝇头鼠辈,收受了北魏一丁点利益就开始反目,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都只是幌子。他们迟迟不肯催动生死阵的引子,南朝只会被长川拖累。”
“我们的士兵已经陷入了疲惫。”谢尘钰的眸里露出一星半点的迷茫,“但我仍然看不见胜利的希望。”
“殿下,那么让我来给你希望吧。”戚宁安单膝跪下,行君臣礼,“这座城池的阵脚,就由我来开启。”
“你说你遇见了八十年后的沈期。”谢尘钰缓缓地弯腰,手碰上戚宁安的肩胄,不解地拧眉,目光像酿了一缸子的酒,朦胧欲倾倒,“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八十年后,南朝是否还在?”
“八十年后,我是否还是沈期的主上?”
“......”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谢尘钰轻叹一口气:“罢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问你结果也没用,我们哪里有退路。”
死魂凄怆的哭嚎无休止地拼命地撕扯着戚宁安残存的理智,太子的那一声轻叹彻底堵死他的心口。杀了他们,杀了这群北魏人,杀了面前的人,贱人,一群还活着的贱人!!!
戚宁安什么都没有吐露,只是挣扎着爬起来,给了谢尘钰一个大大的拥抱:“太子殿下,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臣下戚宁安永远都会忠诚于你。”
谢尘钰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只是抬手,默默地拍了拍戚宁安的肩膀,然后敷上戚宁安的额头:“所以你刚才形容的话中,将后果说得那么恐怖,你现在痛苦吗?”
“戚宁安。”
“你一定也很痛吧。”谢尘钰看着指尖上的晶莹,那些水渍都是戚宁安额头上细小密麻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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