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钰反唇讥笑:“我们两人?你可不算什么人。”
“我当然不算人,但你们这些披着人皮游走在世间的鼠辈,比我更龌龊更不堪!你们是一群还活着的罗刹,吃死人的肠子!霸占死人的屋子!踩着他们的尸骸一步步地上位,你们要把所有比你们弱小的,被你们击败的人吞吃得一干二净!”
“而你,我的好太子,你才是最恶心的那个人!”
“你把我们的肉躯焚成灰烬,却连我们的灵魂也不放过!我们都死了,都死了啊!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你却靠着说几句无关痛痒的悲悯之词,说你尽力了,说你心疼我们这些死掉的可怜人,然后呢?然后告诉全天下的百姓,你真是一个仁慈的太子,一个清明的君王!!!”
黑衣人负手踱步走到庙门前,谢尘钰秉住呼吸,脸上的神情慢慢地僵硬,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黑衣人的脸,眼瞳深处浮现出一种不知名的恐惧。
一张透明的屏障将一人一鬼分隔开,谢尘钰的鼻尖前,那张雾气缭绕的脸庞吐着黑烟,愤怒的扭曲的五官挤成了一张薄饼。
“我们都已经死了,你却还要踩着我们上位,我们在你的话语中可以成为任何模样!明明你才是那个凶手,而现在,我们这些受害者全成了维护你无辜的最好证据。因为我们是鬼,鬼和人最大的差别是什么?”
“嘻嘻,鬼死了,没有办法替自己说话,就算说了,也没人会信。”
黑衣人狰狞地说。
“鬼和哑巴一样任人拿捏,最好欺负了!”
“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假意同情我们的遭遇,其实只是拿别人的命换一个好名声。好一招借花献佛!得了吧,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
“而你,你究竟做了什么呢?尊荣的太子殿下。”
“你什么都没有做!你不配做太子,你不配活着,你不配做人!你们当然该死,万死难恕!”
谢尘钰彻底忘记了自己可以逃跑,他怯懦地,发怵地,愣愣地站在原地,突然透过雾气看见了那双眼睛。
赤红的眼睛是一口无底的枯井,他似乎一脚跌了进去,下沉,不断地下沉,他永远地溺死在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的一生居然承担不起一碗白粥的重量!
“滚——”沈期拽住谢尘钰束得高高的马尾,比拽小姑娘的麻花辫粗暴多了,把他头皮薅着往后猛地一扯。
一道冷静的呵斥伴随着剑气逼出,谢尘钰顿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倒,他发懵地坐在地上,缓慢地抬手看着掌心的沙砾,才迟钝地眨了一下眼,意识到就在刚才,自己差点自投罗网,奔进黑衣人的怀中。
折花剑砍向黑衣人刚伸出的手,黑衣人才把目光又转向沈期,他状似温和地站在结界前。
天边的风云开始搅动,有蓝紫色的雷电隐隐从浓重的云层后透出光亮,雷暴雨就快来临。
“戚宁安。”黑衣人明明盯着沈期的脸,却唤出他身旁青年的名姓,“杀了他。”
这个“他”不言而喻。
“唔啊——唔啊啊啊啊!!!”戚宁安发出凄厉的嚎叫,捂住自己的太阳穴,一头撞在沙地里。
为了躲避鬼魔,城民不敢点多余的灯烛,傍晚里四下无声,这处的动静格外响亮,所有寺庙里的城民早就惊醒,悄悄地躲在天王殿的门后看着几个人。
戚宁安突如其来的发狂,躲在长廊下的百姓都被吓坏了,小孩子的啼哭声从角落里传来,没两声就被其他人一把捂住了嘴。
“仙君呢?”他们在呼唤不孤山的修士,“明阳仙君?明月仙君?”
“唔唔。”明阳明月被沈期用缚仙绳捆成了粽子,两个人只能拼命地扭动身躯,拿眼刀使劲剜谢尘钰,示意谢尘钰帮自己解开。可惜谢尘钰还陷在鬼魔带来的梦魇中,身处混沌里无法自拔。
天王殿前,殿门大开,袒胸露腹的弥勒佛还和蔼地笑看向众人。
戚宁安跪在门槛前,一遍又一遍地撞向尖角,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黑色的瞳孔收缩,赤红的血气在眼底翻滚。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唾液和咬出的舌尖血挂在嘴角,滴落在掌下的土壤中。
“杀了我!”戚宁安突然大声喊,“来不及了,杀了我!”
沈期蹲下身抱住他的头,戚宁安扬手一爪子拍开了沈期的手臂,阴风四掠,刹那间他五指掐向沈期的喉咙。
“躲开。”谢尘钰推开沈期,挡住了戚宁安这一击。
“制住他。”沈期不想承谢尘钰的情,铁青着脸和戚宁安周旋。
三道黑影急速地跳上鼓楼,又从鼓楼打到钟楼,鸣锣噪鼓,一时的喧哗竟然把春波城中潜伏的鬼魔都陆续引来。
幸好有这处结界的存在。
一道接一道压迫的巨影落在黑衣人的身后,那些恶鬼都垂涎欲滴地看着结界护住的寺庙。那团脸上的黑雾向四周扩散,又聚拢,虽然看不见黑衣人的表情,但语气充满了讽刺。
“不如我们玩一局更有趣的游戏。这样吧,沈期,我想看着你自尽。你不在乎这些人的命——”
他的矛头突然指向那些躲藏在角落中的百姓,引来一阵恐慌:“但有人在乎。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在你彻底死亡之前,每数三十个数,我就让戚宁安杀掉一个人。”
青皮小鬼从地里钻出来,罗刹鸟落在树梢,呱呱地啼叫,半边白骨的枯朽发出婴儿的啼哭。
黑衣人也跻身在这些可怜的恶鬼之中,千百道,千万道的凄怆呻.吟一齐高叫,说着“这世道一点也不公平!”
戚宁安脱离了黑衣人的控制,浑身是汗,如搁浅的鱼瘫软在地上,痛苦地喘着粗气。
他感受到已经被腐蚀了大半的灵府,不行,里面还有沈期积攒的灵气。秉持着浪费可耻的心理,戚宁安在地上打个滚儿,偏头看向沈期:“我们去凤池。”
青年抚摸着折花剑,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百姓出于好心,更因为害怕,在香炉里插上了一柱贡香。
暗夜无边,那一点萤光般的红色孱弱地摇曳着,在众人如山摧压的目光下,一点一点地吃掉油蜡。
时间还在继续向前。
沈期看了看戚宁安,慢慢地坐下,他的话在夜里很稳,口吻比戚丞相还让戚宁安信服。
戚宁安默了默,又习惯性地忘记了,沈期这一年好像确实比他祖父老......得多。
沈期说:“饿鬼的目标是我,它其实不在乎你。我走了之后,你要提防谢尘钰。”
“谢尘钰看起来不像是会主动对你下手的人......我怀疑当年的他,是被饿鬼控制了,你要躲着他......如果有余力,就帮一帮太、子、殿、下。”他几乎一字一顿艰难地吐完最后一个称呼。
“你现在就要走?”戚宁安问,“饿鬼追着你来,也会随你一同回去吗?”他到没有什么要挽留的意愿在其中。
“无名塔那边。”戚宁安迟疑地吞吐,换了个说法:“八十年后的那个地方,有人和你一起对付饿鬼吗?”
“当然有。”沈期心乱如麻,还是屏住性子告诉戚宁安:“师尊、谢尘钰还有姜容都在,我们四个人合力足够对付饿鬼。”
“姜容是谁?”
沈期回话时垂着头,只顾着看自己手里的剑,银亮的剑面过一阵就倒映出天空一道雷光。
他没有注意到戚宁安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
“姜容?......哦,你还不认识他。”沈期兀自就着天王殿的门槛蹲坐着,沾了血的长袍倾泻如水,逶迤在大殿的地板上,“他是师尊后来新收的徒弟,比你和我都小多了,这个时候他还没出生。”
“他是个怎样的人?”戚宁安爬到门槛边,也蹲坐在上面,托腮问。
似乎夜还长,他们还可以讲更多说不完的话题,谈一谈过去两人在不同的关隘,身处异地,沙场领兵的经历,说一说错开的这几十年里,沈期一路上见到过的有趣的人,令人牢骚的事情,还有更多人间的是是非非。
“他是个无趣的正人君子。”沈期搓着下巴,见戚宁安感兴趣多说了两句,“出生寒门,书香门第,和你我谢余都不一样。不过他这人也无趣得紧,黑是黑,白是白,师尊都比他好说话,不过他脾气倒是比师尊温柔。”
“你想要见到他,还需要再多活......算了,我也理不清多少年。”
一炷香已经燃尽了一半。
谢尘钰看见沈期和戚宁安两个人旁若无人地畅谈,虽然不打算真的听信门外那人的话,但他还是担忧戚宁安再次发作,忙着疏散百姓到最后方的藏经楼。
人手不足,只有他一个人在指挥,熙熙攘攘的城民因为恐慌乱成一锅粥。
“唔唔!”明阳夸张地扭动,明月和他绑在一块,也只能和他一起扭。
两个人一蹦一跳挤到谢尘钰身边。
谢尘钰终于想起来还有这回事,解开他们身上的仙器,来帮自己一起干活。
长风吹进城阙,一声震彻天地的雷鸣后,寒雨倾盆而下。
黑衣人和鬼魔扭曲的暗影被门檐那一重黑色的雨帘彻底遮掩,香烛上的火苗也被飞溅进去的雨珠砸灭。
戚宁安伸手接住一捧雨水,感到不安:“沈期,一炷香快到了。”
“嗯。我知道。”沈期下颌绷成一条线。
折花剑从刚才一直被他揣在怀中,剑身被温热的掌心反反复复地摩挲,已经有些发烫。
沈期有些恍惚。他提剑站起身,走进雨幕里。
“你要回去了吗?”戚宁安叫住他。
“嗯。”沈期回过头,戚宁安就站在门檐下,抛过来一把伞。
“你怎么回去?”戚宁安问,“我帮你。”
“你真的能把外面那个......那个黑衣人也一起带回去吗?万一他不走,我们可打不过。”戚宁安还是担心已经在藏经楼的那群人,“我也不想听他使唤,但我抵抗不了。”
“它不会再对你们出手了。”沈期说,“谢尘钰还是太子,有天子之气护体,它是鬼,真的要下杀手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它不在乎你,也不在乎后面那群人。”
“所以什么事情都不会再有。”沈期握住折花剑,走过香炉,雨水打湿了他的鬓发,长袍垂落,雷电轰鸣。
“就算你急着回到无名塔里,连伞,也不打算撑开了吗?”
戚宁安还是站在门檐下,等着沈期回头时的表情,想要从中找出什么端倪。
沈期没有回头。
强烈建议大家回去翻第67章、第68章,这些信件的内容是回环的,某只饿鬼玩了一点蒙太奇的手法来布设陷阱,要两条时间线合起来看才好玩。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宅女是胖胖 20瓶,我会努力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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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谁是对的?谁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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