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中的帝皇肌肤冰凉,谢尘钰颤抖地攥住南皇的手腕,往下倒灌灵气。
灵气顺着南皇的经脉游走,谢尘钰眼神骤然变暗,猛地伸手扒开南皇胸前的衣襟,动作顷刻全部停滞。
他瞳孔骤缩,看见帝王**的胸膛上那道剑口,翻飞的白肉和碎裂的胸骨。
这是一道剑伤。
一剑贯心。
足以致命的伤势。
谢尘钰惊得一下跌坐在地面,跪在棺椁旁,手死死扒住琉璃席的边沿。
“......”
谢尘钰低垂着头,沉默了一阵子后,忽然撩开额发,眼瞳充血赤红,仰头猛地失控嘶吼,捶打地面,吐出每一个字眼都裹满恨意。
“江、拂、西。”
“啊啊啊啊啊啊——江拂西,北魏的贱奴——”
谢尘钰挣扎着提起金乌剑,手上却全是水渍,满手滑腻握不稳剑柄。他徒然睁大双眼,滑腻的触感是掌心被划开的血液。亲自看着一颗豆大的水珠啪嗒落在砖面,谢尘钰才发觉自己在哭。
“呜、嗝——哼唔......”
他先是哽咽了两声,泪水已经被吞回了嗓子眼。
然后谢尘钰偏头看见了南皇同记忆里一样严肃微微蹙眉的面容,再也忍不住,他抱住脑袋,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叫。
“呜啊。”
然后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悲痛。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尘钰一遍接一遍地捶打地板,“父皇——啊啊啊啊啊啊。”
戚丞相在自己府中负手踱步望天,又去府库抽出武器分发给下人,家仆也人手一把,随时准备勤王。
陈青莲秘密接见了以往许多门生,夫人儿子就站在檐下和他一起望向宫中。
谢皇后遣退了宫女,一个人望着漆黑空旷的大殿,摩挲着身下的鸳鸯绣被,忽然将头一低,掩面低声抽泣。中宫只有她一个人的哭泣声,月光从窗格照了几块斑驳的影子进来。
两百里外的关口,阮冰轮一匹铁骑当先,沈期率着另一支军队和他汇合,两人眼神交汇后,迅速变换阵型,朝着眼前最大的魔窟包抄而去。他们步步为营,费尽心力,却唯独败在了一件事之上。仙门没有如约启动生死阵,再好的将军也无法率领凡人的队伍击退鬼魔。
这一夜刚好是十五,宫墙外的月亮黄澄如铜盘,一如八十年后那样明亮。
北魏的临时行宫外围满了修士,五花八门的制服都有,到场的足有二十多个门派。江拂西换上了一身红黑的甲胄,眼眸深邃,扫视了一圈人群,抬手对徐满坞道:“放哨吧。”
嘹亮的哨声又唤起鼓声,一重鼓高过一重,城门外冷得瑟瑟发抖的难民也迷糊抬起头,看见连片的火光,人们纷纷站起来。
“走水了。”
“那个地方好像是......皇宫啊.......”
人们静默地站在城门下,看着长夜被火光染红。有人在宫中放了一把火,那片六百年的老建筑,现在全都卷入了火舌当中,金银殿的瓦檐坠下几块,很快一片连着往下掉落。
“怎么全塌了。”金陵的城人往宫墙聚拢,看着他们心目中被神佛笼罩的仙宫慢慢被这火海吞吃殆尽。
一只瞭哨用的信号弹射出,紧接着那弹尾的薄雾化为满城天上的浓烟。
谢皇后披着外衣冲出中宫,宫女们每人都佩了长剑。
谢皇后问:“太子呢?”
大宫女看着远处的那名修士,擒住皇后的手腕,冲皇后摇首:“殿下说要找陛下,入了仙门设下的禁地,便没有派人继续跟着。”
幸好那名修士还没看见皇后几人,宫内现在大火连天,太监和小宫女来不及收拾包裹,慌乱中随便塞几个值钱的器物搂在怀里,宫人皆在四散逃命。
十几个刚从阁里逃出来的小太监看见面前的修士,还没来得及谄媚笑着喊一声“仙君”。修士举剑,把十几人连腰斩成两段,细斯慢理甩干剑刃上的血渍,继续往宫内走。
“啊。”谢皇后头一回见到如此血腥的场景,下意识冷呵一声。
旁边的几个宫女迅速按住了皇后的嘴,拖着双腿瘫软的谢皇后躲到竹丛后。
修士五感俱佳,朝这边遥遥看了一眼,走了两步。身后的同门也落到这条道上,唤他:“师兄。”
“南朝太子在哪个方向?”新来的修士问。
“本来将他合力困在明耀堂,几十个修士齐攻还是让他逃了出来。”被唤作“师兄”的修士冷笑,看向正前方的路,“前面追杀的人放令,太子是往这边逃走的。”
两名修士边说边穿过火海,走入了连片倒塌的建筑宫观群中。
谢皇后来不及顾及颤抖的双腿,揪住宫女的手臂:“找太子,快,派人找太子。禁卫军都派去护住皇儿!”
大宫女也是呜咽说不出话,点点头,又呜呜摇头。
“娘娘,修士,好多修士......”
“找皇儿。”谢皇后想起来贴身带着的锦囊里还有一些符箓,能短暂和修士僵持一阵子。
她掏出黄纸,正要分给几个宫女,大宫女尖叫一声“娘娘”,随后谢皇后被她用一股猛力推开。
谢皇后撞向花架,鸟笼掉在地面,里面的鹦鹉惊恐地一遍一遍重复大宫女的呼喊: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啊!”大宫女推开了谢皇后,原本刺向谢皇后的剑刚好割断她的喉咙。
谢皇后被血溅了一脸,大宫女临死前依旧看着皇后的脸,等谢皇后再望回去,那双眼瞳已然黯淡。
谢皇后还不是皇后,只是秋家的闺阁小姐的时候,大宫女就是她的侍女。她们年岁相仿,一同度过了青春岁月,一起看着谢尘钰出生,带着小皇子蹒跚学步,再送别太子远赴前线。
但是现在,谢皇后最忠心的仆从已经为救她而死,她的皇儿尚且下落不明。
剩下那几个宫女看见修士来了,十几岁的小姑娘表现出了莫大的勇气,手拉手把皇后团团围住,用自己的身躯为谢皇后筑起一道人肉的护盾。
“别过来!”这些小姑娘清脆的嗓音像黄鹂鸟,在修士看来没有半分威胁性,一剑就能捅杀一个。
哪个小姑娘垂死挣扎时用尖指甲刮伤了修士的脚踝,修士被惹怒,没用剑,抬起腿踩断她的脊骨,小宫女身体的重量压得里面的皇后呕出一口血,纷乱的拳打脚踢,宫女们的痛呼逐渐变小,最后只有不断踩踏肉躯的声音传出。
修士嫌恶地挑开宫女们的碎肢,冷漠地吐道:“皇后娘娘,出来吧。”
谢皇后闭上自己双目,等待死亡的来临,面前刀刃相撞几声后,一双温热的手掐住她的肩膀,关切的声音响在耳边。
“母后!”
谢皇后睁开眼,谢尘钰身后跟着一群禁卫军。皇后泪眼婆娑地捂住谢尘钰的脸颊,看见火海中站上宫墙的十几个黑影。
为了救她,谢尘钰闹出的动静太大,那些修士都在朝这边赶来。
暗道,对,戚丞相还留了一处暗道!她要把皇儿藏起来。
“母后,我先护送你离开。”谢尘钰半张脸沾惹的都是敌人的血水,顺着鬓发淋漓地淌下。
“皇儿。”谢皇后摸到怀中的符箓,垂眸辨认这些都是什么符。
确认都是仙门修士曾经呈贡的定身符之后,她把心一横,一次性把一叠符纸全都贴在了谢尘钰的背上。
谢尘钰嘴角的笑容一僵,发现自己身躯不能再动弹。
谢皇后朝太子身后的禁卫军使了个眼色:“送太子出宫!”
“母后。”谢尘钰骤然明白过来,修士今日就是要让南朝皇族不留活口,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那些修士只知道禁卫军都往这处来了,还不清楚太子是否在这处,谢皇后这是要替他将人全部引开。
那群修士怎么会无故放过皇后呢?
谢尘钰几乎快濒临崩溃,痛哭乞求皇后:“母后,你放开我,我带你走。求求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他们全都击退,我可以的,儿臣可以的!”
谢皇后只是扯了一张符箓贴到谢尘钰嘴上,谢尘钰的声音一下小了很多。皇后蹲下身,流着泪看向自己的孩子,掌心轻轻地搭在谢尘钰的额顶,来不及告别,越来越多的北魏人朝这边走来。
“你就当是做娘的一点私心,本宫还是想要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就算把你打晕,也要他们把你送出去。”
“钰儿,如果你能熬过去,一定要记得爹娘爱你。”
“走!”她起身朝禁卫军下令。
谢尘钰看着又一个年轻的禁卫军在自己面前被捅死,那尸首双目圆瞪,只有不及弱冠年岁。脖子一歪,髻发软软搭在自己脸侧,血也顺势**淌过来。他摸了摸青年的脸,身体却被人往下按得更深。
“娘,求你了,解开我的定身咒。”谢尘钰听见自己哭到近乎沙哑的嗓音,但那声音细小如蚊蚁,幸而全都被刀剑声掩盖过去了。
尸堆越积越高,那些哀亡绝望的鸣叫在风里被吹成一曲丧歌,不一会儿接续上此起彼伏的乌鸦嚎。
娘的声音也夹在风中传来。
“南朝谢氏无能,未能达成先皇圣祖所愿,护苍生,济万民。”
谢皇后的声音有些哑,就像嗓子里卡着一口血痰。
他娘说话从来都是文雅温柔的。
风吹得有点冷,压在身上的尸堆流淌着唯一的温热,湿了谢尘钰满脸。
搜捕的北魏士兵没有找到储君的身影,干脆在宫门煽动了更大的火势,那些无辜的宫人,还有城中的金陵城民,没有人能够逃脱这场滔天的大火。
密道被打开,谢尘钰被为数不多还活着的禁卫军推入暗室内,侍卫抱拳,最后一躬身,“太子殿下,此去前路多加保重!”
密道只能容纳一个人快速爬过,这些禁卫军都没有跟随谢尘钰离开,提起剑重新走回皇宫,走入北魏和仙门的包围圈。
禁卫军撕下了谢尘钰身上的符箓,谢尘钰在一片黑暗中跌撞往前跑,疯狂往前跑。
当他身体恢复知觉时,人已经站在宫墙外。
身边一座座故人塔已成为这火的干柴。漫天红光反倒吞噬了兵刃相接的铮鸣,死亡的寂静交织成薄纱,覆盖在这座城池之上。
他母后呢?
他父皇呢?
皇宫的那些侍女、宦官、道士、大臣呢?他们在哪?在火里吗?还是在那些士兵们的剑下?
谢尘钰挣扎着提剑踉跄杀出,不过一个转角,他就知道他娘的心血白费了。
他娘是想要他活下去的。
转角是正在搜寻他的一行修士。
一人怎敌众人何攻,更何况在场的修士中不乏许多门派的掌门和精锐弟子,不过区区一半途修仙的太子而已。
二十出头的年纪,在这些几百上千岁的老怪物面前算个屁啊。
几个中年人将谢尘钰踩在脚底下,剑在脸颊缓慢游走,割出了血。
谢尘钰听见有人在哭。
别哭了。
他说。
然而这声出口就淹没在滚滚浓烟中,因为哭的人实在太多了。
快逃吧,别哭了。
不知灵府又从哪爆出最后的灵气,他挣开身上的修士,跌撞着爬起,绝望朝四野嘶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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