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管家幽怨的眼刀中落了座。
谢尘钰再三用符箓把每个角落都查探一遍。
这座宅子苦于恶魂多时,来往下人的额顶都黑雾缭绕,双目翻白,行尸走肉般端着装有鹅笼、生桂的木盘在长廊中穿行。
管家早差人去府衙通报,戚老爷着一身官袍翻下马,吁气擦拭额角的汗,赫然翘了当值的班赶赴回府。
“贵客啊。”戚老爷撩袍跨进门槛里,“有失远迎。老李,你还不备上茶水款待,需我招呼?”
他年有三十余岁,面上沟壑纵横,眉目英朗,还残留几分年轻时俊杰的影子。为官做得显然舒适,肚腩鼓胀起撑开锦衣上的朱雀纹。
“小公子们,快请落座!”戚老爷笑容可掬,一眼瞄中站在位首的戚宁安,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引入了大堂。
戚老爷坐主位,用茶水润嗓:“劳烦各位操心,此事并非强抢民女。这六人里,三人为良籍,是自愿相嫁,另有三人奴籍,从瓦窑里买来,只是解我燃眉之急,也算好事一桩。”
谢尘钰不怒反笑:“你管这叫好事?”
戚老爷眯住眼去望他:“这是仙门的法子,不见血刃,已经再好不过。”
话到此处,他又瞄了晌戚宁安脸色,鼓足中气,说到:“我要镇压的这具阴尸,生前会修术,死后若要强行超度,难免一场恶斗。但它有一处致命的弱点。”
谢尘钰:“如何致命?”
“这具尸活着的时候,到死也是个童男,煞气才会如此凶邪。若有美人帮它泻了身子,就像袋子破了个口,阴气一漏,再容易对付不过。”
“我只是借她们之力用一场,此事了却就放走。况且死尸留下的遗产我也不要了,尽数送给她们。”
谢尘钰沉吟:“阴尸可能是人为炼化,也可能是生前因怨生恨,又有得利的风水宝地埋葬,久而久之尸主不甘心,这便自己还魂复世了。但如果死了也要特意找上门,那便只有一种情况了——他怨恨的对象就是你。你欠了命债?要花这么大心力去镇压。”
戚宁安也摆着一副发怒的冷面,戚老爷讪笑抹汗:“人不是我害死的,但却是救我而死的。我不要他救,总不能硬生丧了命后,还要拿我去赔吧。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冤枉事!”
沈期和阮执相顾无言。
倒有其他少年听了这番言论,咂舌道:“既是救你才遇害的,想必是很亲的人。你这人,怎么非但不感激,还恨上了。”
戚老爷被这话吓了一跳,费力辩解道:“没有的事!我超度亡魂,让他早早轮回享福去,还不好吗!”
众少年齐道:“你就是恨他!”
天色已晚,京城夜禁,今日恐怕赶不回去。
本来就要找宅子过夜,谢尘钰想查明真相,守在这儿也无妨。阮冰轮想,毕竟还有季念昭在场,不孤山明昆君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
戚老爷咬着舌尖,并不甘心,唯恐多出来的几人变故横生,坏了他的计谋。想撵走几人,但想到京中丞相府,又琢磨下自己的官途,怂得把胆子重新塞回了肚里。
这一消耗,就生生拖到了黑夜。
戚府正堂。
鸣锣声一时躁动,谢尘钰端直坐在座椅里,眸色点红漆,目里那烛火跳跃,众少年排排列坐在红毯两侧。
六个新娘拿扇遮面,站在堂子尽头低声悲泣。
鬼新郎拜不了红堂,府里老爷代替它娶亲。戚老爷双颊红得火烧似的,连脸上那些皮褶子也红扑扑,笑得合不拢嘴,活像今日成亲的是他本人。老爷夫人很不高兴,揪着小孩的耳朵,下午就拾掂起所有行囊回了娘家。
娇娘们被年纪一大把的官老爷笑眯眯摸上了手,哭闹声更重。
沈期眉心紧锁:“真脏了眼睛。”
亥时。
戚老爷手执红绸一端,花球后六根绸子,各新娘分别手持一条。
三拜高堂后,新娘哭累乏力,垂下头闷站在地,红色的霞帔拖拽在地,只有抖动的布料看得出下面的人还在微微颤抖。
阴婚进行到此刻,只差最后送入洞房。每个房间早派人用秸秆和纸糊做了个假新郎,只等真新郎循迹入门。
戚老爷像抽了骨筋,浑身一松,看向管家扮的司仪。
今夜过后,他从此可就真的安生了,再也不用夜半一睁眼,就看见那张熟悉的大脸就悬在自己头顶,阴恻恻地吐出长舌头,也不动手,他屁滚尿流地逃到哪里,那双眼就骨碌转到哪里。
此间大堂四面门窗都被木条钉死,不留一隙空处,防止不速之客来袭。
突然房梁簌簌抖动,正门钉死的木条突然传出闷响,一次撞不开,随后第二次、第三次,接连砰砰的碰撞,黑雾弥漫,木条也阻挡不住,迅速从地板向堂内漫开。
戚老爷面色大变,甩开红绸就往司仪身后躲,管家哆嗦着喃语:“来了!”
众少年你看我、我看你,沈期率先拔出了折花剑,季念昭掐诀传音:“屏息,莫出声!”
戚老爷仓惶大嚷:“送洞房!快来人把她们全给我送洞房!”
下人们哆嗦地站不稳,作团抱在地上爬行,一时不知该听从哪方。
季念昭马上补充:“这具阴尸等阶不高,虽然复活了,耳朵眼睛都已有不同程度的腐化,视觉听觉受损。不要发声,也不要传出大的动响,先冲出迷障。”
堂外木门破开,一声锣鼓鸣响静后,黑风雾气浓厚,果然跳出来一个浑身作新郎扮相的无脸人。这人皮肤干瘪泛绿,尸斑大片连积,行动迟缓,众人捂住了嘴,缓慢地往大堂的尽头挪动。
谢尘钰率先带着两个少年,架着瘫软的戚老爷冲出大门,门外雾气漫漫,看不见道,只能凭感觉摸索行路。
堂内宾客撤离的差不多,只剩六位新娘,虽然都捂住了口鼻,但鬼新郎有所感知,六人在堂子里乱蹿,鬼新郎直追不舍。姑娘们的啼哭声,鬼新郎桀桀的笑声,季念昭冲去救人,刚一击捞起这个,鬼新郎又跳到了那个新娘的身前。
阴尸直愣愣在屋里跳跃,一跳三尺高,落到三夫人面前,姑娘两眼一黑,惊得昏倒在地,四夫人冲去拖开三夫人,新郎一爪子向她挥来,季念昭呼喊:“蹲下,避开。”
红盖头被阴尸一爪挑飞,四夫人利落握住案几上鸳鸯烛台,猛地把台柄插进鬼新郎脑袋中。
鬼新郎捂住脑袋,嘶哑尖叫打滚,四夫人操起鹅笼给了他腿一下,抬手欲再给阴尸几击,被五夫人强行拖着跑出了大堂。
六夫人哭着扎进季念昭怀里,甩也甩不掉:“仙君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
她嚷的声音太大,鬼新郎一瘸一拐蹦过来,挥爪扑向她。
六夫人换个方向狂奔,躲在季念昭身后,还在尖叫,鬼新郎又扑,六夫人又跑,这回冲到季念昭身前,鬼新郎紧随其后,一人一尸围绕季念昭,把他当柱子转起了圈。
季念昭抽出一剑,结实扎进了鬼新郎体内,阴寒的气息顺着剑身上攀,他打个激灵儿,头皮发麻,打算再补上一剑,却只砍进黑雾里。
鬼新郎不见了。
季念昭当即反应过来:“回你们的房间!”
大夫人哭道:“使不得啊。我们进了房,万一他再来一次,我们如何逃脱,放我们走吧。”
季念昭:“你们阴婚仪式礼已成,在地府薄上就以夫妻名义相称,如果不能在今夜一举将其击灭,你逃到哪里,它都可以追来。”
昏黄罗烛在阴暗的秽气里抖动如豆大小的黄点,季念昭鬼鬼祟祟地扒拉在槛窗外,透过指尖捅破的那两个眼洞窥视屋内。
大夫人瑟缩地卧在被衾之中,喃喃啼哭。
香曼的脂粉味一下把他拥住,颈边缠来女子的臂弯。季念昭动了唇角,把背后柔软的温度推开:“你怎么不回洞房?”
六夫人咯咯地笑着,翘起小拇指:“急什么,我随你一道看看,我的好夫君长成什么样。”
这是白日里众人先商议好的法子,府上为新娘共备好了六间新房,季念昭在每一间都布了驱邪阵法,极大程度削弱鬼新郎的实力。
众人分成几小拨,三两成群蹲守在门外。
季念昭:“你回房间去。”
六夫人擒起笑意:“急什么。”
“夫君!”
二人皆是一怔。这前一道声音自然是从六夫人口中传出的,第二道,却是从窗内飘来的。
说是窗内还不准确,应该是从大夫人的床榻上传出。大夫人如此恐惧鬼新郎,怎么敢突然爬出被窝,还发出如此大声?
季念昭立刻摸到窗前,压下六夫人不老实的头,床前耸立着一抹高大着喜服的身影,烂掉的面上挂着腐肉,含笑向窗户眼看来,那双只有眼白的珠子若有所思地与偷觑的季念昭视线撞上。
“夫君!”大夫人羞答答地绞住鬼新郎一根食指,“我没想到你会来。”
“这是被迷惑了?”六夫人也凑到一只洞眼前偷窥。
“嘘。”季念昭笑眯眯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大夫人继续说:“夫君,你放心好了。我明早出了这房门,就说肚里的孩子是那个死鬼留下的种。平少爷家里百亩田,庄子十几座,如今都归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了这些钱,倒时我们二人合力,一齐把那个肚子里下不了崽的死悍妇撵出门去。”
鬼新郎举起桌上的合卺酒:“娘子。”
大夫人喜上眉梢:“夫君?”
季念昭一下撞开窗棂,跳入房内:“不要回应!”
他阻拦得晚了,大夫人已经应了鬼新郎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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